次日,便讓覓蘭找出了魏錦前些時日替我開的滋身補氣的方子來。之前的方子我總不肯好好吃,加之失子的抑郁和病痛,雖然已經勉強能下床走動,但身子卻是消瘦不堪。趙芸兒這副身子本就無幾兩肉,如此一來更是形銷骨立猶如秋風中枝頭上搖曳的殘花。
對鏡自照,心底不由也是一陣驚駭。兩頰微微下陷,上頜越發的尖了,雙眸再無一絲靈動之氣,只余下深重的愁苦灰暗,面色萎黃猶如將死之人。怕是紅顏未老恩先斷,何況當有朝一日,心未老,色卻衰,而愛辭。以色視人的悲哀不是不懂,只是以為覓得良人,卻忘記女子容貌是何等重要了。我用手輕輕拂上自己的臉,靜靜注視自己,這樣的我,興許激不起他人的一絲憐憫之情,反而只會心生厭惡之感吧
自失子後,那些華麗貴重的顏色衣裳合著各樣精致的朱釵銀環便被一並收入了箱底,終日只是一素的白,也算是為我尚不及來到人世的孩子盡一盡為娘的心意。覓蘭與翠兒總說我這樣太過于清素了,也挑了些淺色的衣裳來,被我一一丟在了旁側。然而身上一色白的衣裳如今看起來也越發的寬大了些,便是束緊了腰身也顯得有些空蕩蕩的樣子。于是讓覓蘭取了新進的薄棉錦來,親自挑了幾匹留了下來。
覓蘭見我肯為自己添置新裝,面上也帶著喜色,與翠兒一同替我挑選式樣。總覺得現成的式樣太過復雜華貴,衣服上的飾物也多是金絲銀線各色珠寶,倒也違了自己的心意,猶自提起筆來,畫了幾個簡單的式樣要師傅照著做,一襲上下也只有腰身的束帶用銀絲和滴水狀粉玉稍稍做了點綴。
翠兒皺了皺眉頭,覷著我的神色輕聲道︰「福晉既然肯為自己裁制新衣,何不選了現有的式樣?奴婢瞧著這幾件衣裳好看是好看,終究還是素了些。」
我搖頭,「如今這樣的心境,那些華貴鮮艷的顏色穿在身上也只是覺得不自在,倒不如素雅一點好。」
翠兒輕輕嘆氣,將小幾上的衣裳式樣一一收好,低著頭道︰「福晉原就不喜歡太過艷麗的顏色,如今卻是越發的清素了。」她微微停頓,試探著再道︰「福晉雖然傷心,卻也該多顧及一下王爺的感受。有幾次奴婢瞧見王爺背著您默默嘆氣,福晉視那孩子如心頭肉,王爺又何嘗不珍惜呢?」
我輕輕一哂,舉目看著窗外,有幾分動容,然而憶起昨夜之事,難免如梗在喉,心中怨怪終究要多些。
我無言,片刻道︰「他若真心珍惜孩子,便不該私下處置了春香。我並非不明事理之人,只希望他事事對我坦誠,不要騙我。」
翠兒有一瞬間的沉思,許久才道︰「也許王爺有苦衷呢?」
我只靜靜看著窗外淅淅瀝瀝飄落著的雪花,雪勢似乎小了,然而正是無雪的天日才會越發的寒冷。阮暨岑,當他告訴我失去孩子時眼神里的痛苦與哀傷我怎麼能體會不到?他私下里處置春香我也相信他有自己的用意,相信他終究是會向我坦誠。然而如今,叫我如何再說服自己,去理解他的苦衷?
這樣想著,心底是有些淒然的,竟然連阮暨岑是何時進來的也沒有察覺。他輕輕自身後將我攬入懷中,身上獨有的薄荷香氣幽幽傳入鼻間。他用帶著淺淺胡渣的下頜輕輕磨蹭著我的耳垂,道︰「昨夜來時見你睡得正熟,今日氣色看起來似乎好些了。」
我並不回頭,一時之間亦不知該如何去面對他。他昨夜來時我是知道的,只是祥裝了睡,心里裝了怨怪,心境也再不能像往常那樣平和,只怕一時制不住情緒,說的話也未免會尖酸些。既知如此,倒不如避開兩日,平復一下心緒也是好的。
然而我這樣的心思他並不曉得,語氣中兀自多了幾分溫柔,「這些日子都沒能仔細陪陪你,昨夜小賢子送了湯盅進書房,說是你來過了。我瞧那些補湯你幾乎沒有動過,你這麼瘦,應該多喝些才是。」
我看著窗外飄飄灑灑的六凌雪花,心里沉沉的,于是淡淡道︰「近日里你總是忙,何況前朝上的事我不懂也幫不上什麼忙,只是擔心你的身體。」我心下微微一動,轉過身去與他對視,曼曼道︰「昨夜過去書房,雖隔得遠,隱約也听見有其他男子的聲音。」我仔細看著他的神色,調勻有些急促的呼吸,凝神靜氣道︰「都有些什麼人呢?」
他微眯了眼,凝視著我,好似要透過我的雙眼自我心底看出些什麼,然而我的眼中除了疑惑,再沒有絲毫其他的情愫。「是鹽運使司運同王啟昌,近日里各地私鹽案件猖獗,尤其以湖南一省最為突出,皇上下旨讓我與王啟昌同辦此案,殺雞儆猴,以正朝綱。」他略一遲疑,半帶輕笑又道︰「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了?」
心像被一雙手狠狠的抓住,揉搓著,擰捏著。我告訴自己,他若坦誠昨夜在書房的人是鄭道卿,我便再不疑他。深深凝視著他,那樣清澈真摯的眼神,然而自嘴里說出的卻全都是假話。曾經的歡樂歷歷如在眼前,我幾乎辨不出究竟真有多少,假又有幾分。心底的那一點期盼與念想終究被這一席話泯滅得干淨徹底。
我無聲的笑起來,本就已經定了心意,如此不過是讓我更加堅定決心罷了。于是輕輕推開他,道︰「只是聲音听著耳熟,以為是相識的人,想來是听岔了。」我走到小幾邊,拿著畫好的衣裳式樣看,他跟過來,陪在我身邊。我隨意指了衣裳式樣讓他看,「好看麼?」
他的目光在衣裳式樣上停留一瞬,便瞧著我,含笑道︰「這樣淡雅的顏色最適合你,清新月兌塵,甚是好看。」
我低頭,回味著他的話,吶吶自道︰「好看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