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的幾日,阮暨岑來時通常已近深夜,我總面壁朝里祥裝了睡。他憐我睡眠總是淺,稍有響動就會驚醒,只是靜靜坐著看我半晌才獨自離開,偶爾睡在福澤閣,偶爾過去書房便是一宿。
新制的春衣很快便制好送來,我讓覓蘭在衣裳上撲了香,又用暖壺燙熨平整才放入衣櫃。翠兒見我新制了衣裳又放著不穿,甚是不明白,曾牢騷道︰「這樣好的衣裳只放在衣櫃里,福晉倒也舍得。」我听後也只是清淺一笑,並不放在心上。她見我這樣的態度,心里雖然有些不岔,嘴上倒也再不說什麼。
我在這樣的回避中度日,然而卻也沒有閑著。魏錦開的方子自然是經過了反復琢磨的,方中以參、 、術、草、姜、棗甘溫補脾益氣;當歸甘辛溫養肝而生心血;茯神、棗仁、龍眼內甘平養心安神;遠志交通心腎而定志寧心;木香理氣醒脾,以防益氣補血藥滋膩滯氣,有礙脾胃運動功能。我的病根本就是思慮過度,勞傷心脾,又因切切思子終日憂傷以至于心脾兩虛,脾不統血。此方的養心與益脾並進,益氣與養血相融的功效則處處對癥,也足以見得魏錦的良苦用心。
方子藥效雖好,熬制過程卻也十分講究復雜。魏錦曾說過,「此方藥材劑量,多不得一份,少不得一毫。茯神去木,黃 去蘆,酸棗仁小火炒後去殼,木香不見火,甘草、遠志蜜炙後方可用,略有差池就會減少藥的效用。」因著這句話,覓蘭與翠兒總是小心謹慎,處處親力親為。
我又用甘松、山奈、香薷、白芨、白芷、防風、蒿本、白僵蟲、白附子、天花粉、零陵香、綠豆粉一起搗成的細末每日涂抹臉上,這副方子是以前不經意翻查資料的時候找到的,相傳是于楊貴妃所用,據說可以讓人紅顏如奇葩仙卉,身體又有奇香縷縷不散。當日一時興起便記了下來,卻沒想到竟會派得上用場。
虧得年輕,又有覓蘭與翠兒的精心照料,身體很快復原過來,容貌也因此而恢復了往日的嬌女敕白皙。
一日,覓蘭取了藥末子又和了露水為我敷面,我見她面帶躊躇似有話要說而又顧忌頗深,幾次欲言又止,不由輕笑道,「你這樣吞吞吐吐的模樣倒是少見,莫不成還有什麼話是咱們之間都不能說的麼?」
覓蘭仔細將面膏替我涂勻,默然片刻,才輕聲道︰「福晉終日這樣回避王爺,時日久了,只怕王爺心里也會生出些芥蒂來。」
我本靜靜閉著眼楮由她敷面,听她這樣說心底不免也是一動,凝眸于她,微微嘆息道︰「如今這樣的境況,我便是與他見了面,也不過是相對無言,與其這樣,倒不如不見的好。何況自他騙我的那一刻起,我們之間就已經生出芥蒂來了。」
覓蘭意味深長的看著我,帶著幾分茫然道︰「福晉失子之初,奴婢看著只是一味消沉,倒也能明白幾分您心里的痛楚。然而如今,奴婢卻是越來越看不明白福晉心里在想什麼了。」她停一停,看著我道︰「王爺對福晉的寵愛,奴婢看在眼里。只是福晉一味的對王爺不理不睬,只怕王爺對您的心意再濃終究也會被消磨的。何況福晉還年輕,想再要個孩子也不是長遠的事情,若是因著王爺無心說出的一句話而賭氣傷了彼此情分,啟不是可惜了麼?」
起身端端坐正,用絹子蘸了露水默默淨面,鏡中的自己眉如柳彎,膚如凝脂,溫婉如玉,然而眼底淡淡的輕愁直叫人心生憐愛。禁不住默默嘆息,「女為悅己者容」,這樣精心珍護的容貌,又是為了給誰看呢?
我寥落一笑︰「若是這樣便傷了情分,那這份「情」即便是傷了,又有什麼好可惜的呢?」
覓蘭道︰「福晉素來便有自己的主意,只是王爺畢竟身份有別他人,尋常夫妻尚不能做到事事坦誠,福晉也無謂太過執著,多少也該體恤王爺一些的。」
這一句話,不知怎的,我便記在了心上。偶爾會想,自己終究還是應該顧念一下他的身份吧,他既身在朝堂,便有他的不得已。是我自己太過執著了麼?我不過是希望與阮暨岑之間沒有隱瞞,沒有秘密罷了。我在意的並非他與鄭道卿的往來密切,而是他的態度,是他究竟對我還隱瞞了多少事情。
落了數日的雪終于停了,難得一見的陽光自窗外篩進殿內,暖暖的一烘,心底的悲與愁似乎也被這溫暖的陽光融得干淨。因著雪停,整個王府一掃冬日里陰霾的低沉,我失子所帶來的消沉好像已經是許久以前的事情。一切都這麼平靜,真是靜啊王府、皇宮平靜得似乎已經遺忘了彌漫在這個冬日里的悲哀。
這樣的平靜並沒有延續多長的時間。二月初四,春分。冬雪初霽,許是為應了這姣好的時節,陽光薄淡如雲影一般,照著殿外的積雪折出晶瑩的光芒。彼時我正斜坐在窗下享受陽光的拂照,身上穿的依舊是那一素色的白。殿外忽然有急促的腳步聲,我看一眼覓蘭,她出去一會子,回來的時候面色有些沉凝,身後則隨了小順子。
我問小順子來意。小順子朝我叩了頭道︰「宮里面來了旨意,宣王爺與福晉進宮一趟,王爺讓奴才來給福晉傳個話,讓福晉不用擔心,一切有王爺在。」小順子說完,微微低頭退幾步,「福晉若無其他吩咐,奴才這就先退下了。」我揮揮手,便示意小順子去了。
覓蘭覷著我輕聲道︰「這大半月宮里都沒有什麼動靜,王爺也從未提過,奴婢原以為事情就這麼翻過去了,也不知今兒個忽的招您進宮是為了何事?」
我旋身去把衣櫃打開,若有似無的花香縈繞鼻間,曼聲道︰「無論禍福終究躲不過去的。」取出一套煙蔥綠的薄煙紗小襖,碎花翠紗露水百合裙在身上比一比,淺淺一笑問覓蘭︰「你覺得這套如何?」我垂頭看一眼身上素白的衣裳,似自嘲道︰「這一素的白宮里終歸是忌諱的。」
我抬頭看看輕紗薄雲後的蔚藍天色,深深吸了口氣,日光的味道是恬靜不爭的,卻不知今日的皇城後宮可否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