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午後,就算天氣始終陰沉,也是靜怡的。案上鏤空的小爐中燃著安神的香料,輕煙裊裊。
靜靜斜靠在榻頭,看著枕在我膝上的睡顏,就算蹙著眉,仍好看得很。攬在肩背的手很想撫上那柔女敕的面頰,可是不能。小暉總是睡不好覺,靠著我也只能勉強淺眠片刻,稍有響動立刻就會驚醒。
濃密縴長的睫毛輕輕顫動著,像風中的蝴蝶,美麗又脆弱,那下面,掩著一雙小貓似的黑眸,濕漉漉的,沾了水一般可人。性子也像貓兒一樣,平時總是懶散的,一惹急了便圓圓地瞪過來,張牙舞爪的樣子可愛極了。
想著便輕輕勾了嘴角笑起來,連氣都不敢大出,卻仍擾到了他。
抱歉地輕輕拍了拍他後背,嘴角柔軟的笑意仍掛著。小人兒睜眼皺了眉,嘟了嘟嘴︰「皇兄,你在笑什麼?」
看他皺著眉抓亂了柔順的烏發,坐直了身,一抬眼,精芒閃動,才驚覺方才又將兩人混在了一起。
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人來。無塵?呵,怎生取了個道士般的名字?那樣的臉那樣的性子,和這名實在不般配,只有那雙不染俗世的清眸方有些許出塵的味道……就是那樣的一雙眸子,在我身下氳上了濃重的。
「……皇兄!」小暉忽然叫我,听著好像有些生氣。
怎地又走神了?最近好像經常如此。
迅速收回心神,柔柔笑著關切地問道︰「怎麼了?」
「是皇兄你怎麼了?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你不願陪我,直說便是,不必如此。」
小暉總是這樣,用倔強和拒絕來掩飾自己的脆弱。我怎會不願意陪你呢,我最親愛的弟弟。伸手輕輕將他攬入懷中,揉了揉順滑的發頂,被不滿地揮了開去。
我的手停在半空,沒著沒落地懸著。
我又糊涂了。小暉的頭發,他自己隨便亂弄都行,但別人卻是踫不得的。親昵地揉亂頂上頭發,是那個人,他會一臉享受地一動不動,像只被安撫的貓兒,只差沒「咪嗚」地叫兩聲。
湊上去親了親小暉面頰,將他再次攬入懷中︰「再睡一會兒,我陪著你,好嗎?」。
小暉眯了眯眼,順從地躺會我腿上,我輕拍著他背,讓他更好地歇息。
他睡得實在太少了,脾氣也越來越乖張。我知道他那日去了錦妃那里,侍衛來報時,早已無可挽回,我沒有去看,只叫人處理了那一院狼藉。倒也談不上生氣,失去的已經失去了,沒必要因此再失去尚在手中的。我只是有些不習慣,以前沒少為妃子和皇子的事吵架,但也安安穩穩地過了這一年多,怎麼突然就生了變呢?
哦,我又記錯了,那時和我的,是無塵,不是我的小暉。記憶總是有些混亂,讓我難得地無所適從。
想來,從那天他闖進重華殿撞見我和小暉後,便再也沒見過他了,他在做什麼?生氣?傷心?可有哭泣?心頭緊了緊,卻無能無力。一邊是他,一邊是我的小暉,到底哪一個,更重要一些?
中秋節那天早晨,小暉回來了,就那麼俊俏地立在重華殿前,喊了一聲「皇兄!」聲線清冷,不是能勾起的暗啞,我一听,便知道兩年前,我們都認錯人了。還來不及想些什麼,便下令加派侍衛,不準任何人進出抱影閣。
前幾日頭腦一直有些混亂,什麼都想不清楚,做什麼都只憑著直覺。這個午後,安神的香料燻得我也昏昏欲睡起來,精神放松了些,才慢慢開始能能力理出些頭緒。
那時,為何會下這樣的命令?
是怕小暉見了他生氣?若我沒猜錯,那時,是小暉陷害了他吧?時間大致都對得上,那樣殺人的手段,也像極小暉的性子。至于為什麼,暫時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小暉見著他,其實並不生氣,相反還帶著報復的快意,特別是見到他離開時那失魂落魄的樣子。
既然不是因為這個,那麼就只剩下一個緣由——我害怕,害怕小暉會忽然興起,對他不利!雖然知道零是護得住他的,可是,還是害怕,害怕到這幾日一得了空,就馬上守在小暉身邊寸步不離。
原來,我一直陪著小暉,不去見他,是因為我擔心他!這個認知讓我有些驚詫,又覺得理所當然,心口卻莫名地酸澀起來。
零沒有傳消息過來,該是沒什麼事的吧?
我暫時還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十年來,這是第二次這般慌亂,第一次,是他被零送回來的時候。那時,我以為他是小暉,幾乎被他身上累累傷痕嚇死,連心都涼透。
胸口的肋骨幾乎斷盡,膝蓋被磨得幾可見骨,手腕和肩膀也因長時間月兌臼而青紫脹腫,後身的裂傷更是慘不忍睹,更勿論身上大大小小的撞傷和擦傷,卓羽甚至還探出他內力全失,啞穴也因被封太久而經絡枯竭,日後能開口說話已是大幸。
我親自守著他,每晚都是與他睡在一起,怕他涼了熱了,幾乎沒睡過一個安穩覺,甚至親自替他擦身喂食。生肌的碧晶膏雖珍貴,但在他身上都是成堆成堆地用,十幾日便消了所有傷痕,看著才稍微好受些。
他後身的傷,需要將藥涂抹在內里,每次上藥時,昏睡中的人兒都會疼得皺了眉。那樣猙獰的裂痕,一看便知是暴烈的**所致,是什麼人,竟然舍得讓這麼美麗的身體受到傷害?情不自禁地吻上了才生出新肉的粉紅色肌膚。
就是從那時開始,我對他的感情,不一樣了。不止是對血親的單純喜愛,而是帶上了的愛憐。
他昏睡了三個月,終于醒來,不僅失憶,還性情大變。那時也生過疑,想著會不會是小暉的雙生兄弟。雖然都說雙生不祥,我卻是不在乎的,那種玄之又玄的東西,怎會讓人信守至今?民間常有丟棄雙生子其中之一的作法,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我問皇叔十八年前王府可有丟棄過什麼東西,皇叔很肯定地說沒有。
我打消了疑慮,甚至很高興,這樣的他,還會不會像之前那般,對我不冷不熱?
我想賭一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