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搬進了師父原先住的小屋,和寶寶兩人一起住,里外兩間,方便好用些。
原先師父屋里堆滿的木刻頭像全沒了蹤影,倒是打掃時發現地板縫隙中有些新鮮干淨的木屑,應是被他用內力碎成粉末了吧。
櫃子、箱子、櫥櫃、抽屜……全部要整理。雖然我的衣服不多,但寶寶的卻是裝了兩大箱。小孩子長得極快,穿著剛合身的衣服,半月後便有些小了,預先買了許多大一些的衣服,好慢慢地換下,去年的小衣服不知該如何處理,也都全部留著,以後給寶寶的寶寶穿。
先清理比較小的抽屜。一打開,里面有個奇怪的有一坨毛乎乎的東西……呃,是面具。和我滿臉爛瘡的那張不一樣,所以看了半天才認出來。師父給我做的那一張僅僅是改變了面容,在發際、耳廓、下巴的位置仔細分辨還能找出粘貼的痕跡,而這張則不然,竟是直接套在頭上,蓋過了脖子,一直延續到肩。
好奇心起,對這頭便套了上去。拿起桌上的的銅鏡照看,里面是從未見過的面容。花白的頭發和胡子連成了整片,眼周是一堆層層疊疊的褶皺,一顆肉肉的鼻頭從一片白色毛發中冒出。忍不住就笑出了聲,冰山般冷酷的師父竟會儀容成這般樣子,著實滑稽極了。
正笑著,忽然就僵硬起來。
那一回,我纏著狐狸問以前的事,狐狸說是我師父幫我送信回東陵,我又追問師父是誰,他卻說不知,只記得一頭花白頭發和胡子,輕功絕頂……是師父沒錯,可那時我是端木暉!
白發之人何其多,不見得每個都是我師父,但師父有這樣一張面具就非常可疑了。若說是他冒充端木暉的師父,那他有何目的?還是說,我和端木暉的師父本就是同個一個人?
思來想去,頗多猜測,可僅僅對著一個面具,一時也沒什麼頭緒,倒是無端端又勾起了那個人來。
咬咬牙,煩躁地將鏡子放回桌上,扯下面具丟在一邊,翻騰起其他東西來。以前師父住著,我不好探人隱私,現下他自己把東西留下一聲不吭走了,也怪不得我好奇了。
大大小小幾把刻刀,刀柄被手指磨得光亮;幾件黑灰深藍的衣服,都是慣常穿的;幾條發帶,也是平常用過的;還有半抽屜切好的木塊,六張十兩到百兩不等的銀票……師父竟像是空著手離開,什麼都不曾帶走。
唔……也對。要放下過往,便全部丟了下,重新開始。
我,也要重新開始,努力好好過下去。
但光努力是不夠的,尚需時間。
春天溫暖濕潤,食物腐壞很快,買一次頂多只能吃兩天,有時甚至第二天就不能吃了。不再只是趕集日才到鎮上,一天、兩天,需不定時地購置新鮮食物。
當然,這樣不是長久之計,只是煮飯仍在練習中。每每手忙腳亂地倒掉一鍋焦糊,寶寶總會盯著我臉「咯咯咯」笑得歡快。所幸現在是春季,不易出汗,衣服不用每天換洗,要不真不能活了。
只是這雨,時下時停,我有些擔憂。身上的舊傷最怕陰雨潮濕,去年這個時節,骨傷便發作過,所幸那時還有師父在,如今我一個人,該如何熬過?
只能到時再說了。師父幫我恢復了內力,或許以後不再發作也說不定。
師父離開半月後的一個趕集日,京城的商旅帶來了大消息。
鎮西大將軍三年一度回京述職,皇上在接風宴上給他賜了婚,據說新娘曾是宮中的女官,長得十分嬌美。
那年離開時,將不屬于我的前事全數放了下,如今听旁人說起,一下就想起挽月來。謝少炎的新娘是她嗎?應該是吧,身份相貌與他們的描述幾乎不差。只是不知一個月後謝少炎要回湛水關,她卻當如何?獨守空房,或是跟去西疆,對于那樣嬌女敕的女子來說,都不是好的選擇。
正苦惱著,忽地又苦笑起來。呵,別人的幸福,別人自會掌控,我這無關的人倒操起心來,當真好笑。
舉起茶碗,暗暗祝福兩人。
一口飲盡。
吃過午飯,陪著寶寶午睡。小孩子長身體,一定要睡好覺,可中午睡多了晚上便會睡不著,所以睡覺需要定時。看著沙漏過了半個時辰,立刻將寶寶從床上撈起來,又用木盆盛了昨日換下的里衣和兩件寶寶的小衣裳,單手抱起寶寶,往後山小溪掠去。
院子四周都布了樹陣,只是靠後山方向的樹木要低矮細小些,我懶得閉眼去模那難辨的記號,都是直接縱上樹頂飛過去。去年夏天每晚都會帶寶寶去溪邊洗澡,我都是偷懶飛過去,寶寶也習慣了,一點都不害怕。
皂角放得太多,清洗了好半天才干淨,擰干了衣服放回盆子里。
「寶寶!」寶寶撈著水上的泡沫玩得不亦樂乎,听見我叫他,揚起紅撲撲的小臉。我伸手抹去他臉上水花,「回家了,好不好?」寶寶咧了紅嘟嘟的小嘴笑著,乖乖地伸手摟住我脖子,軟軟靠進懷中,小臉貼在我頸窩,溫暖得不得了。
樹頂的視野特別開闊,能夠看到綿延的森林中有一小塊缺失,注意看還是比較明顯的,這是師父布的陣法的唯一破綻。所幸小院位于這片森林的中心位置,一般也不會有人找到這麼深處來,倒也算是安全,至少住到現在,只有我和師父兩個人能自由進出。
洗了一下午衣服,肚子有些餓,想著早上買的牛肉燒餅,有些讒了,加快了速度,片刻,小院就出現在眼前。
還在樹梢上躍著,便見院中兩棵相依的樹下站了一人,一襲黑衣,身形高大。
能自由進出此地的,不是師父還能有誰?完全沒想過師父還會回來,而且還是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回來,抑不住驚喜,月兌口高喚著「師父」,縱身落下地,朝他奔去。
听見我呼喚,那黑色的背影似乎僵直了一瞬,緩緩轉過身。
猛地收住腳,眼倏地睜大。不可置信地看著距我幾步之遙的男人,大驚之下,手松了力,木盆「 啷」一聲落在地上,兜兜轉著圈。
我眨了眨眼,收緊抱著寶寶的手臂,轉身便往屋後的樹林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