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得倒是快,這讓我火氣消弭了不少。只是一來就悶不吭聲地站在床頭,也不問我找他有什麼事,只冷嗖嗖地居高臨下盯著我看。
我不輸陣勢地直直看回他,道︰「我有事要告訴你。」昏睡了一陣,中氣倒是恢復了些,雖然說完這句話還是喘了幾下,但至少能把話說連貫了。
他又默不作聲地看了我好一陣,才一甩袖子轉身坐到桌邊圓凳上,揮揮手示意我說。
我怕說到什麼又激怒到他,沉吟片刻,才斟字酌句慢慢問道︰「你找到我那天,是不是看見,屋旁有個墳,墓碑上寫的名字,叫小憐?」他睨了我一眼,算是默認。
「你是不是以為,她是我妻子?」不待他回應,我飛快地長吸一口氣接著說完︰「其實她不是,她是我師父的心上人,我在那院子住下之前就已經葬在那兒了。」
他斜著眼,冷冷嗤笑一聲,道︰「隨你怎麼說,你兒子和你長得一模一樣,這總是賴不掉的事實。」
听他說完這話,我驚訝地張大了嘴,半天才找回聲音,遲疑地問道︰「你是說……寶寶?」
暈死我了!寶寶明明就像極了他,跟我……哪里像?除了嘴唇都紅嘟嘟的,眼楮都烏溜溜的,鼻子都小小的,下巴……
呃,看了一年多都沒覺得,他這一說還真是有些像。
不對不對不對,重點不在這里,重點是——他以為寶寶是我兒子?
頓時覺得自己已經昏昏茫茫的,腦子都轉不太動了。他不知道寶寶是他兒子?那,他為什麼還發懸賞榜文……
他見我呆愣著,以為我是被拆穿謊言後無話可說,瞥我一眼,起身就要走。
我再神游天外也知此時容不得多想其他,急忙拾回心神,沖他背影高聲喊道︰「寶寶是你的兒子。」
他頓了頓,轉過身,忽地哈哈大笑著拍起手來︰「好!好!好!越編越有趣!繼續,繼續,還有什麼故事?一並說來大家樂樂。」重新落了座,好整以暇地倒了杯茶,冷笑著瞟向我。
看他這笑得嘲諷的樣子我就生氣,怎麼會有人這麼白痴!就算寶寶和我長得像,他就不會仔細想想可不可能麼?
垂下頭狠狠撇了撇嘴角,盡量誠懇地抬眼直視他雙眸,慢慢解釋道︰「我沒騙你。你仔細算算看,我是前年八月離開的,就算我一出宮馬上就娶了妻,總還得懷胎十月吧?要生也得到去年的六月份了。你算算去年六月到現在有多久?」越說越激動,話剛說完就「 」喘個不停。
他有些動容,但也只稍稍側了側身,仍是不言不語,只冷笑著。
使勁掐了掐手心讓火氣不要漲得太快,耐著性子掰著指頭算給他听︰「你看,就算作六月生了,後面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加上今年一月、二月、三月、現在四月,一共才十個月。你看看寶寶現在多大了?十個月大的小孩兒,能蹦能跳能說話麼?」都給他算清楚說明白到這個份上,他要是還裝模作樣地冷笑,我就快忍不住要發飆了。
他听我慢慢算完,認真地看了我幾秒,垂下眼略一沉吟,起身便走。
我知道他肯定是親自去確認寶寶到底有多大,也不著急,躺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搖著腳上的鏈子,叮叮當當作響。
身上痛著,肚子餓著,撐著說了這麼多話,還真是辛苦極了。
沒多一會兒他便回了抱影閣,幾大步邁進屋來,直接坐到了床邊,背對著我,問道︰「這到底怎麼回事?」
已經證明是他冤枉了我,听著他上樓的腳步聲時本還硬氣著,但看他一進屋就直接坐到我床邊,語氣平平穩穩听不出什麼情緒,但較之前的冷峻嘲諷明顯改善許多,心知現下是改變自己處境的大好時機,態度立刻就軟了下來,把那天的經過大致給他講了一遍。
那件事雖然不長,但驚險曲折的情節倒不少,從悄悄去看他早朝講起,到出了宮門結束,說完前因後果,已是上氣不接下氣。
看他垂著頭好像沒什麼表示,也沒了力氣跟他計較,喘了兩聲,有氣無力地說道︰「我餓了。」他慢慢轉過頭來,眼直直盯在地上,沒什麼反應。我抬手踫了踫他,聲量提高了些,「我餓了!听到沒?你要餓死我啊?」呆怔的眼神才終于聚焦到我身上。
我想了想又補上一句,「我不要喝粥。」自從想起在浮空上的遭遇,我就不可能再喝粥了。
「你……」皺了秀挺的眉,眸子閃了閃,又想起什麼,咽下了後面的話,喚了外面候著的人迅速準備膳食。
直直躺著沒辦法吃飯,我撐著要半坐起來,哪知腰下麻木得沒了知覺一般,動都動不得。他一看便知我意圖,伸手到我腋下往上托,這一拉一扯立刻就牽扯到了的傷口,疼得冷汗直冒,他也沒敢再動,只拿了被子堆疊在我背後讓我稍微靠坐起來些。
我等著他跟我道歉,他卻一直不說話,只看著地上出神,一會兒皺了眉,一會兒舒口氣,一會兒又繃緊了下巴,不知在想些什麼。一時間整個屋子悶沉沉的,憋得人心里發慌。
幸好飯食很快便奉上,外面侍女一傳,他便回過神來,自然而然地從侍女手中接過,舀了一勺細細吹涼,送到我嘴邊。
濃濃的雞湯泡了米飯,本就極香,我這餓極之人聞著更是直流口水,一勺接一勺,越吃越快,他那里一勺還沒吹涼,我這邊嘴就張得大大等著了。他看我像個小孩子一樣眼巴巴望著勺子,臉色頓時柔和許多,眼角甚至微微挑出些笑意來,
我見他沒再繃著張臉,心下也高興起來,伸手摟在他腰上,將他拉近了些,忍著痛微微偏了身子靠過去,頭抵在他腰上輕輕蹭了幾下。
他身體稍微僵硬了一瞬,又放松了,一勺遞到嘴邊,他就那麼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柔聲問道︰「你跟別的男人也是這麼撒嬌的嗎?」。
我下意識地飛快否認︰「沒有啊。」說完才想明白他說的什麼,有些怔忪,不明所以。
傻傻地微張了嘴看著他,忽然就想起浮空山上代盛走的前一天,我裝病想讓元烈留下來陪我,還拉起他的手貼上臉頰,叫他試試看是不是有些發燒。後來元烈幾乎是強忍著笑意離開,我對著鏡子擦看見,自己竟一直頂著小丑樣的紅鼻頭和黑眼圈在跟他撒嬌。想著想著就笑了起來,那時幸福得多單純啊,可惜好景不長……
他「哼」地冷嗤了一聲,我猛然醒過神來,強自鎮定地沖他笑了笑,張口吞下那勺不知在我嘴邊停了多久的飯。
自從我恢復記憶以來,沒刻意回想過什麼,只是記憶經常會被觸發,突然就想起些那時的事來。
其實,是和別人這樣撒過嬌的呢,雖然是在遇到他之前,可不知怎地還是覺得有些心虛,不敢抬頭看他,只專心致志地吞著湯飯,因此沒注意到他從哼了一聲之後就變得陰冷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