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浮于世 第二卷 往事若夢(一) 第46章 恬然陡生變

作者 ︰ 寂千山

南國大理,溫暖濕潤,四季如春,對于急需修養身體的我來說實在是難得的好地方。這還不算什麼,最大的好處其實在于各式水果應有盡有,只要不吃壞肚子,二哥都由著我想怎麼吃就怎麼吃。

二哥身上劇毒早已解除,卻養成了獨居的習慣,整個宅子里沒有一個僕從。不過掃地做飯的事是輪不到我身上的,除了早晨稍微疊下床鋪,便是整日躺在院壩里曬曬太陽聊聊天、吃吃水果喝喝茶,看二哥在園子里擺弄些藥花藥草。雖然無所事事,可我實在愛死這樣的米蟲生活,而且某人還不時找茬生事,平添許多樂趣。

說到這個某人,可真是笨死了。照他和二哥那關系,我也算得上是他小舅子,換了別人巴結討好都還來不及,他倒好,有事沒事跟我斗。二哥遞給我的茶他要搶,夾到我碗里的菜也要奪,甚至還打過一次架,結果是二哥對我加倍噓寒問暖,三天沒同他說一個字,他氣得牙癢,卻也再不敢跟我動手,只打打嘴仗。

其實這里幾乎算是城里距離宮廷最遠的一座宅子,這人偏拿這兒當後宮三天兩頭留宿。清晨趕去上朝,回來又要費心討好二哥,還得惦記著跟我吵架,我都替他累得慌。二哥也是,執拗得近乎別扭,明明已經和他是那種關系了,卻死活都不肯住進宮里或者搬到離皇宮稍微近一些的地方。不過這也許是人家樂趣所在,我也不好說什麼,反正吃穿用度都是極好的,于我都一樣。

當初剛找到二哥的時候,他死活就是不肯相信我是他弟弟。幾年尋弟未果,潛意識里已經認同了我墜崖身死這一說法,只當是東陵耀王踫巧路過來戲弄,直到我道盡之前備好的說辭才作罷。

從離家到墜崖,如何失憶入了宮又離開,之後被師父所救,機緣巧合地恢復了記憶,略去情感糾葛傷心欲絕的那幾段,我皆據實相告。唯一的謊言是離宮為師傅所救之後,被告知滅了沈家莊以及陷害我的人,是他以前的仇敵。我同二哥說,那人做這些事只為引出師傅,在我失憶期間,師傅已經那人殺死替沈家上下五十余條人命報了仇。

師傅是沈家的恩人,本就行蹤隱秘,搬出他來,二哥就算不願相信也是無可奈何。

跪拜在爹和大哥的牌位前,端端正正磕了三個響頭,血海深仇就此了結。

是我私心,隱瞞了一些不願回想的事,不願二哥替我去找誰報仇,不願再和那樣的過往有任何聯系。只要我不說,在這個陌生的地方,誰也不會知道我曾經遭遇過什麼。幸有那最後兩盒碧晶膏,那麼深那麼可怖的傷痕,在趕赴大理的途中便已完全恢復如初,唯一的痕跡是額心刻意留下的一道紅印。雖然現在已是瘦骨嶙峋不復從前容貌,但我仍怕再被誰認錯。我想,我再也傷不起了。

已經結束,就干干脆脆地斷了吧。

從此只盼,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好個屁

煩躁地抓了抓頭發,翻身下床,拎起桌上冷茶「咕咚咕咚」一陣猛灌,直到涼意從胸口內里透出,方覺稍微好受了些。

自那日離開皇宮,就再沒睡過一個安穩覺。每晚夢里,都有翻騰暴漲的和難以訴說的渴求,隨之而現的那朵暗色血花,卻生生將人從旖旎紅光中刺醒過來,之後便是大半夜的輾轉難眠。

剛把茶壺擱回桌上,眼角瞥見閃進屋來的人影,長長泄了口氣,道︰「零大哥啊,和你說多少次了,你要跟著我,就不要再把我當主子一樣伺候了。真有事我會叫你的,你就好好睡個覺吧」極度無奈。

零靜靜看了我一眼,並不理會我不耐的語氣,打了涼水擱在臉盤架上,又給茶壺摻上預先涼好的水,才靜靜退了出去。

當初離京時,為了遮住臉上疤痕,我一路都裹了頭巾戴著斗笠,途中被幾個生事的纏住,非逼著我拆下臉上的布條,我正猶豫著是要露出臉來嚇跑他們還是直接動手打架,幾個人便被竄出來的人影放倒在了地上。當時氣得不行,指著鼻子叫他滾回他主子那兒去,他卻跪在我跟前說,我離宮之時,那人便將他自暗衛中除名,如今已是自由身,跟誰護誰只憑自己意願。我不懂他為何執意要跟著我,但看著他額上那道救我時留下的傷疤,沒再趕人,只讓他以後不要再跪了。

其實,我真不知當初留下他到底是對是錯。那時人生地不熟,幸虧有他,才能順利找到二哥偏僻的住所。但我明明就是想要和從前斷個干淨的,看見他,卻老是會想到那個人來。

哀哀嘆了一聲,趴在桌上左右不是。被同一個夢驚醒後輾轉良久方能再次入眠,夜夜如此,今夜卻是特別煩躁,很想對人說些什麼。

零向來寡言,剩下的,便只有二哥。

晚飯時那人沒在,想來今日應是不來了。略一思忖,匆匆穿好鞋,沖零那屋招呼了聲,掠牆飛過。

二哥將主宅讓予我,自己住到了後園的竹屋里,雖然簡陋了些,卻是個鳥語花香的好地方。繁密的樹葉間隱約透過一絲昏黃,二哥這麼晚竟還沒睡呢。心下一喜,飛躥過去,喚著「二哥」,一把推了房門。

屋內衣衫散了一地,我眨眨眼,看著床上交疊的兩具軀體,頓時愣住。

二哥被我嚇到,身體猛地一震,轉過頭來,他身上那人隨著動作「嗯——」一聲低吟,沙啞熱膩,十足。

雖是頭一回親眼看見別人做這種事,第一感覺卻不是羞赧,而是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幾個呼吸間,二哥的臉從泛著情潮的淡紅漲成紫紅又變作青白,方才醒轉過來,一個側翻將跨坐在身上的人擋在床里側,迅速扯了絲被嚴嚴實實地蓋住,扭回頭來窘迫地看著我,動了動唇,又難以啟齒地抿住。被遮住那人不安分地從二哥肩頭探出眼來,竟是得意洋洋地沖我一挑眉,釁味十足。

平日拌嘴爭斗的伶俐此刻無影無蹤,我僵硬著嘴角,傻笑兩聲,飛快退到屋外,輕手輕腳地合上房門,逃命似地奔回自己屋,直挺挺躺上床,裝作那只是個荒謬的夢。

我從來從來一丁點兒沒有想過,在他們的關系中,二哥竟然才是那個似乎更具攻擊性的角色。

拜這意外所賜,頭腦被刺激得一片昏茫,竟然好眠。

……

好痛

誰扯我頭發?

擾人清夢,實在罪不可恕

惱怒地睜開眼。那個囂張幼稚的人一腳踏在我床沿,見我醒來,撇了撇嘴,甩開指尖飄蕩的幾根青絲,轉身大搖大擺地坐到桌邊。

零默默站在床尾,將衣物遞予我,看似平靜,其實蓄勢待發。

初住那日,一言不合就開打,零和他的近衛也跟著出了手,直接演變成群架,到二哥發怒才停火。此後每次爭吵,零和近衛都很默契地各自攔住我和他,雖然打不起來,卻還是不能放松警惕。

「昨晚,你都看見了吧?」斜斜吊著眼角看著我。

本來打擾到人家是我不對,可頭皮還生疼著,自然沒好脾氣,故意朝他腰下瞄去,「嗯,何止看見,看得非常清楚」

這人皮笑肉不笑,慢聲道︰「那,你也該滾了吧?」手指縮進衣袖,微有異動。

我一愣,想起來大理皇室擅使蠱毒,雖然還沒被招待過,但照以前看過的武俠小說,可不是件好玩的事。

猶疑地看了看,這小子該不會還是在害羞吧?嗯,那眼角一直囂張地挑著,確實有些不太自然。算了,反正二哥臉皮薄,這幾天應該是不敢見我的,自己出去散散心也好,過幾天等這事淡了再回來。向零使了個眼色,開始默默收拾行李。

有些沒面子,可我確實被蠱毒威脅到了。

屋子不太大,他和四個近衛霸佔著正中不出去,是要親眼見我走了才放心。

收著收著,就黯然起來。這樣靜靜打包離開,是第幾次了?

強壓下心頭傷痛,隨口叮囑道︰「你對翔最好是真心的,否則我不會放過你。」

那討厭的人冷冷嗤笑一聲,道︰「若不是真心相待,我堂堂大理國主怎會甘心屈居人下?」說著睨了我一眼,很討打地撇撇嘴,「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天生被人壓麼?娘娘腔」

陰陽怪氣,鄙視的意味很明顯,還是當著這麼多人,我血噌一下就沖上了頭。在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時,我已擲下手中物事沖過去提著他領口,咬牙吼道︰「誰說我天生被人壓?連端木羿都被我上過,你敢說我娘娘腔?」

說完立刻愣住,怎麼……怎麼說到他身上去了?

他也愣了愣,忽地重重拍開我手,也吼叫起來︰「那你還賴在這兒做什麼?還不給我滾回東陵去?」

「東陵有什麼好?哼,我就喜歡在這兒,翔就喜歡我賴著他,怎樣?」撐在零肩上穩住被他推得趔趄的身形,惱怒地眯起眼,挑釁地揚著下巴。

意外地,沒有听到預料中的撒潑大罵,卻是低頭撫了撫被扯皺的襟口,沉沉笑起來,「還真替我那可憐的表哥悲哀,怎會看上你這樣沒心沒肺的蠢貨?都把自己給了你還要被你嫌。呵……」

他後面還說了什麼我沒能听見,腦中突然就轟響一片,再沒辦法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愣愣看著他踏出房門,終于艱難地開口,「什麼叫……把自己給了我?」

他略偏過頭,挑著那酷似的眉梢眼角,冷冷瞥了我一眼,未曾停下腳步。

天色已大亮,明亮的陽光從門框斜斜射進來,地面青磚上明明暗暗的光似曾相識。

我怔怔呆立,眼楮瞪得酸疼都沒辦法眨一下。

那些想要忘記卻歷歷在目的往事,在浮塵舞動的晨光中,漸漸不真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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