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那個偷荷包的男孩子想不到她竟說出這樣一句話來。他方才以為她蹲下來是要扇他的耳光的。他愣愣的看著,有些反應不過來。不只是她,連楚天賜也沒想到如意竟會冒出這樣的話來。
「怎麼?你偷了東西還有理了?」如意挑著眉邊冷笑邊伸手將那男孩子從地上拽了起來,眼光在瞧見他鼻孔下和嘴唇上的鮮血時閃了閃,從懷里掏出帕子來,給他擦了擦血跡,「你方才挨打的時候不是一聲不吭麼?怎麼這會子兒倒啞巴了?」
月白色繡著碩大牡丹花的帕子按在那男孩子受傷的鼻下,迅速的被血暈濕了。那男孩子嚇得渾身一抖,這樣漂亮的絹帕被自己的血給弄髒了,他賣了自己怕也是賠不起的罷?他想起家里臥床三個多月的母親在生病之前就是繡些帕子鞋墊賣錢的,他曾經听母親說過,大戶人家的太太小姐用的絲帕都是專人精工細作繡出來的,一條帕子頂他娘親繡一百條的價錢。
男孩子有些怯怯看著如意把那條沾了血的帕子疊了幾下,塞到他手里,讓他自己按住還在往外淌血的鼻子。如意把荷包里的銀子倒出來,里面是兩錠五兩重的小元寶,還有幾塊碎銀,抓在手里問他道︰「你告訴我為什麼要偷東西?你老實的說,我這銀子便給你。」
那男孩子眼楮一亮,他若是有了這些銀子,就可以給娘請大夫吃藥,妹妹和弟弟也可以不用再餓著肚子了,他象是怕如意反悔似的,張口道︰「我娘病了沒銀子請大夫,家里弟弟妹妹已經餓了好幾頓了,我想出來找份工,可是他們都嫌我年紀小,不肯收我...」
楚天賜冷笑一聲道︰「包姑娘,你可別听這小賊編瞎話兒。這些小咋種都是天生的賊胚子,你若問哪個都能給你說出個四五六兒來,包管都是爹死娘嫁人的鬼話,雖是咱們還不把這幾兩銀子放在眼里,可卻不能讓這些小賊給騙了去。」
如意冷冷瞅他一眼,「楚公子,你的下人拿回了我的荷包,我也已經道謝過了,你還有什麼事兒麼?沒事兒的話我要和這個小兄弟說幾句話,還請你們讓開些。」說著,便拖著那男孩子的手走到街道邊兒上去了。
楚天賜何曾被女人這樣無視過,直想捶足頓胸,心里暗罵這包姑娘不識好歹的同時又覺得有些刺激,他慣會在女人身上做文章的,還是第一次踫到對自己正眼兒不瞧的女子。他臉皮也是厚,也不生氣,依舊是笑嘻嘻的帶著兩個家丁站在道對過,往如意這邊看來。
如意也不多話,伸手把那男孩子捂住鼻子的帕子拿下來,見他鼻子已經不再流血,便將手里的銀子都包在那塊帕子里,遞給了他,拍了拍他的頭道︰「我的弟弟和你差不多年紀,我只當今日行善積德了。你方才說的話是真是假我也不去追究,若是真的你就拿著這銀子回去找大夫給你母親瞧病,不過你可記住了,不要再偷東西了。若是下次再偷東西被失主抓著,許就不是打你一頓這麼簡單了。」
說完,便回身依舊到那面人兒攤上,跟老板拿了包好的面人兒,也不理會楚天賜投過來的火辣辣的目光,徑直翻身上馬,馬鞭一甩,順著街道東邊疾弛而去。
那男孩子像做夢似的,愣怔怔瞧著手里十多兩白花花的銀錠子,眼眶一熱,淚掉了下來,沖著如意遠去的背影大喊了一聲︰「我叫李全。我會報恩的」
如意策馬早已去得遠了,哪里听得到他叫喊。楚天賜有些冒火的瞧著消失在街道盡頭的窈窕背影,半晌才回過神兒來,轉頭瞧著那男孩子李全,往地上呸的吐了一口,罵道︰「小兔崽子嘴兒還挺巧,趕快回滾回家里挺尸去罷。**,老子還尋思能借這事兒套點兒近乎,哪知道...呸,真他娘的晦氣。」
李全也顧不上別的,撒開腿便往城南頭的醫館跑去。
如意回到包府,剛進大門,便被門房告知表小姐蘇玉致來了。如意大喜,估計著表姐此時應該在老太太那里,便直接奔了多福軒去。剛到院兒門口,就見老太太屋里的幾個二等丫頭迎了上來,爭相的給她打簾子,滿臉是笑︰「大小姐回來了,表小姐可等了您有些時候兒了。老太太方才還念叨著呢。」
如意一步跨進屋里,一眼就瞧見表姐蘇玉致正在老太太跟著陪著她說話,她今日穿了一身豆綠的高腰襦裙,配了件墨綠的半臂,銀色織錦的腰封,更顯得細腰盈盈一握。蘇玉致今日氣色極好,梳得高高的發髻上戴著鳳頭的金步搖和兩枝珍珠釵,映得面比杏花嬌。
老太太瞧見如意進來,指著她笑道︰「你這野丫頭也不知上哪里去了?你表姐倒等了你一個多時辰,你說該不該罰?」
如意上前給老太太行了禮,又親熱的湊到蘇玉致身邊挽起了她的胳膊,笑道︰「表姐說怎麼罰就怎麼罰。原不知表姐今日會過來,要不然就算外頭下金子了我也不出去。」
蘇玉致見了表妹也自歡喜,打趣她道︰「若是真下了金子你自然出不去,不怕那金子打在頭上,鼓起個包來?」說的老太太也笑了。
老太太方才已經拉著蘇玉致說了好一會兒子閑話,這會兒見她們表姐妹兩個甚是親熱,也高興得什麼似的,知道她們姑娘家湊到一起自有體己話要說,便道︰「你表姐已經給你母親請過安了,我也就不拘著你們姐妹兩個玩鬧,你就帶著你表姐去綴錦閣罷。只是記著晚上要一起來飯廳吃飯,我讓廚房整治了一桌席面兒,都是你和你表姐愛吃的菜色,你們兩個丫頭可別光顧著聊天吃點心撐著了,晚上再吃不下。」
蘇玉致便笑著謝了老太太,跟著如意出了多福軒,往綴錦閣去。她往年雖也來過包府,但是那時候如意來沒有回到京城,她只是隨著母親來給老太太和程氏請安,並未去過除多福軒和素馨居以外的院子。
此時,如意在前邊引路,她一路被帶著穿過花園,順著抄手游廊拐了好幾個彎,一路上身邊垂柳拂面,花香襲人,走到南邊時前面卻有一片大湖,湖中栽著荷花,此時還未開放,只一盤盤綠色的玉盤似的荷葉浮在湖面上。湖上架著九曲橋,中間還有座八角涼亭。從這橋上走到盡頭,便瞧見一帶粉白的牆,牆上爬滿了各色薔薇花,中間一道月亮門,門口鋪著青白兩色的鵝卵石,已經被踩踏得光潔圓潤,非常順滑。蘇玉致知道這里就是表妹住的綴錦閣了,邁步進了院子里,撲鼻先聞見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眼前紅磚綠瓦,桃紅柳綠,正房的雕花窗子上隔著雪白的窗紗,屋檐下掛著兩只鳥籠,里面畫眉杜鵑正上下蹦跳著蹄叫,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蘇玉致瞧見那門楣上一塊扇形的黑匾,上面端端正正的寫著‘綴錦閣’三個大字,便點頭道︰「這匾寫得不錯,瞧不出來表妹的字寫得竟這樣好。哪天給我也寫一個。」
如意笑道︰「表姐莫要取笑我了,這匾哪里是我寫的?是我堂哥給我寫的,他的字寫得相當不錯,我之前都是用心在醫書上,哪里有那閑心思練字?只寫出來不象雞爪子犯了抽瘋病似的,就謝天謝地了。」邊說邊將蘇玉致讓到了屋里。
今日如意出門並沒有帶丫頭,所以金珠和玉串都在院子里閑著。她們早就听說姑太太家的表小姐來了,便早早的到小廚房里讓燒開了水備著沖茶,還讓廚娘將拿手的點心做了四五道,瓜子兒花生等零嘴兒也備了兩大盤,也早就擺在外間兒的桌上了。
如意見丫頭們備的色色齊全,將蘇玉致讓到椅上坐了,自己坐在她對面忍不住笑道︰「表姐不知道,我這人內里大大咧咧的,所幸這幾個丫頭都是細心聰明的,凡事不用**心就備好了,你瞧咱們這才剛進來,茶水點心都是現成的,想是她們早就打听著你在老太太那里,遲早會到我這院子里來,就備下了。」
蘇玉致端了茶,嗅那清香的味道就知道是上等的碧螺春,她笑著用茶碗蓋撥了撥浮茶,笑道︰「這就叫做有其主必有其僕。你說粗心不過是在家里,我瞧著你上了外頭卻是極伶俐的,否則怎麼就有人送那垂碧桃花給你呢?」
如意順著她的眼光往窗邊看,那花瓶里可不正插著上次賞花宴時,擱在她們馬車里的四色桃花。知道表姐是故意拿自己開玩笑,但也不免臉上一紅,嗔道︰「表姐就會拿我取笑。那桃花至今也不知是誰送的,只覺得扔了可惜,倒招了你來笑話我。看我下次不告訴姑母去。」
蘇玉致烏黑的眼珠子轉了兩轉,瞧著如意,神秘兮兮的笑道︰「我今日來便是專程要告訴你這送花的人是誰,你若要告狀,我便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