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去年九月份起義到現在,項家軍從八千子弟一下子擴充到了六萬,如今再加上虞家及時贈送的軍械,全軍上下歡呼雀躍。
六萬大軍來到下邳城後就一直駐扎在城外營寨內,而項梁、項羽和諸將則在佔領下邳後住進了下邳的府衙。
日暮西沉,華燈初上,一身風塵僕僕的虞妙弋被項羽領到了府衙廂房,從虞溪村到下邳整整趕了一天的路,一身隨從打扮的她沒有馬車、沒有馬匹,一路就這樣小跑過來,這一天下來,臉上塵土積了整整一層,含笑的眉眼間細看之下滿是疲倦。
一直微笑地看著項羽的虞妙弋在看到項羽那雙重瞳之眸升起慍火後,笑意僵在了嘴角,「項郎?」他生氣了?為什麼又生氣了?
「虞妙弋!」項羽一字字地咬出,額角青筋若隱若現,虞妙弋心頭更是一突。「你……」
「羽哥,我讓懿兒來伺候嫂子。」項莊的聲音剛好截住了項羽的責罵之辭,引著一個侍女過來的項莊待看見如膠似漆地牽在一起的新婚燕爾後趕緊把臉撇開,「呃,羽哥、嫂子,不好意思,我看你們房門開著,所以就自己走進來了,沒想到你們正……忙……」這話一落,項莊忽覺眼角有些干澀,心也隨之五味雜瓶。
項莊最後一個「忙」字讓虞妙弋污穢的臉上立刻燒紅,「不,我們也剛到而已,沒在忙什麼。」虞妙弋趕緊解釋道。不過,除了跟項羽牽在一起,兩人的確沒做什麼,況且現在她的項郎還在氣頭上呢。
「哼。」項羽冷哼一聲也沒管旁邊站了其他人,直接抱起了虞妙弋,這讓虞妙弋一驚,叫了起來,項莊和身邊的懿兒的也看了過來,懿兒小俏臉一紅,項莊的臉色則一白,看著項羽抱著虞妙弋往床榻那走去,項莊臉色更是難看,但卻盡量地扯出一抹笑容,「羽哥,既然這里不需要懿兒,我們先……」項莊支支吾吾的話還沒說完卻看見把虞妙弋抱到床榻上後的項羽蹲了下來。
項羽在月兌她的鞋襪……項莊臉色的笑意盡失,雙拳卻不自覺地握起。一旁的小丫頭驚訝地看著項羽夫婦後更是驚訝地看到項莊此刻生寒的臉色。
「懿兒,還不去打盆熱水!」項羽這一吼,讓懿兒趕緊維諾地應一聲離開也讓項莊終于明白項羽在做什麼。幾步走過去,待看到除去鞋襪後本該一雙白玉無瑕的雙足布滿斑斑血痕,盡是破皮後,項莊也倒吸了一口氣,心疼地看向了虞妙弋,可惜虞妙弋的眼里只有那個蹲在她眼前捧著她的一雙玉足,粗哼著氣的人。
其實這一天下來,虞妙弋也感覺到自己腳底發熱生疼,但由于項羽運的是十車的軍械,為防止路上出現意外,他更是快馬加鞭,讓她這個隨從不得不快步跟上,絲毫不敢有半點的耽誤,更無瑕顧及那雙腳。沒想到破皮得這麼嚴重……
虞妙弋咬咬牙,那被項羽捧著的一雙腳在項羽那樣火辣辣的注視下不安地縮了縮。「還敢亂動!」這一縮立刻引起某人氣憤的叫罵。呃……虞妙弋乖乖沒再敢動了,但有些幽怨地看著項羽。人家說「目光如炬」,她虞妙弋今天終于深刻地體會到了,此刻那重瞳之眸就像是化成了兩把火炬,燙得她本就生疼的小腳丫更是疼……
一屋三人一時間沒再言語,待小丫頭懿兒端著熱水過來時,只是詭異地看見床頭三人中,項莊失神地看著虞妙弋,虞妙弋委屈地看著項羽,項羽著低著頭看著那雙腳,不過,人雖然是低著頭,但旁人一下能感覺到他身上的火氣,顯然少將軍是生氣了。
「將軍,讓懿兒伺候夫人吧。」小丫頭年紀雖小人倒是伶俐,把端來的熱水放在床旁,蹲下去對項羽說著,手已經伸了出去,準備接過那雙傷痕累累的玉足。哪知項羽卻不給,甚至還不理她。張大一只大掌同時握住虞妙弋的雙足,另一只手則去擰水盆中的毛巾。
見項羽要給她洗腳,一室三人盡皆一驚,「項……項郎,我自己來吧。」率先反應過來的虞妙弋立刻掙扎起小腳,當下只覺項羽的手掌比火爐還滾燙。
「還動?」項羽怒哼一聲,虞妙弋立刻安靜了,旁邊的項莊、懿兒倒是清醒了過來,「羽哥,這種事你讓懿兒來做就行。」
「對,將軍,讓懿兒來吧。」懿兒也趕緊接口道。項羽只是瞟了他們一眼,重新把視線調回掌中的這雙玉足,「懿兒,你去拿點傷藥過來。莊弟你先出去。」項羽說罷,那擰干的熱毛巾已經輕輕地擦上了那雙玉足。
「哦。」項莊應了聲,眼神卻一直流連在虞妙弋身上,他知道自己該離開,可身子就是動不了。
「將軍。」一旁的小丫頭拉了拉項莊的衣角,項莊這才晃過神,「那小弟我先出去了,待會開飯時我再讓人來請哥哥嫂嫂。」說罷轉身,大步離開。虞妙弋一心都在尷尬項羽給她洗腳的事,項羽則專注在妻子傷痕遍布的玉足上,因此兩人根本沒發覺項莊那樣故意把「小弟」、「哥哥嫂嫂」咬得那麼清楚時的那份心情,但一旁的小丫頭听得一清二楚也把項莊轉身離去後那抹孤絕蕭索的身影看得很清楚……
「項郎,真的不要,我自己來就行。」見旁邊再無其他人,虞妙弋趕緊勸著項羽,畢竟從來只有妻子伺候丈夫哪有丈夫給妻子洗腳的?況且他是現在的少將軍以後的西楚霸王,她不舍得他來做這樣的事。
「在我氣消前你最好不要再說一句話。」項羽這麼一句話砸來立刻讓虞妙弋啞口無言。他真的是生氣了……畢竟和他已相伴過七年,他的脾氣她是再清楚不過了,特別是生氣,小怒是會大吼大叫地把火燒向每一個人,大怒呢,就像這樣,會氣得不理任何人,特別是惹他生氣的人……
她居然惹他大怒了……虞妙弋在心底深嘆一口氣,知道他心疼她,算了,她就乖乖配合吧,不然會更惹他不快的。
一會小丫頭懿兒把藥取過來,項羽也只是命她放在旁邊,自己親力親為,擦完一遍腳後,開始給虞妙弋上藥,小心翼翼著。
「只羨鴛鴦不羨仙」雖然沒讀過多少書,不過從這對新婚燕爾身上,小丫頭倒是體會到了這句俗話的意境。羨慕地看向了被人這麼悉心呵護著的虞妙弋。
「虞妙弋,以後你再讓我看到你身上一絲一毫的傷口,我絕對會讓人把你打包丟回虞溪村去!」給虞妙弋上完藥粉後,正撕開一層紗布開始給她包扎的項羽惡狠狠地警告著,隨著那些傷口被紗布掩蓋,項羽揪緊的心才慢慢放開,帶傷的玉足就像龜裂的白璧,每一道傷痕刺得他眼疼心痛!
「嗯,那我一定會再跑出來的。」虞妙弋淡淡一笑,話語飄渺,然而這樣自然而然的接口,明顯沒有把項羽惡劣的警告放在心上。
「你還敢頂嘴?」見自己的威脅沒被放在眼里,項羽更怒了,但那給她包扎的力道絲毫沒有加重,感覺到這點,虞妙弋唇角的笑意越深,目光卻開始渙散,「我不是在頂嘴。但項郎,你答應過我的,生死相隨。你怎麼可以老是丟下我呢?」
「妙弋,不準提那個‘死’字。」項羽蹙起了劍眉,虞妙弋這樣幽幽艾艾說出的「生死相隨」四個字讓他听得很不舒服。
「好,不提。」虞妙弋笑了,但淚光卻蒙上了眼楮,「我們不會死的,」她不會再輕易自刎,也不會讓他自刎,「我想陪著你,」在這重生的七年,一分一秒都不舍得和他分開,「我不會再成為你的包袱,所以,不要留我一人,好嗎?」
項羽抬起了頭,虞妙弋盡量對他展露笑顏,可淚卻又如斷線的珠子一顆顆滾落。一旁的侍女懿兒有些詫異地看著虞妙弋,她覺得受到將軍如此超越禮法悉心呵護的夫人應該是幸福著笑得合不攏嘴才對,怎麼會如此的感傷?仿佛真的悲切地經歷過生死般……
「妙弋,說什麼傻話?你怎麼會是包袱?」項羽起身緊緊地抱住了這個傻丫頭,「不要胡思亂想了,我不會再隨便丟下你就是。嗯?不哭了,好不好?」
「嗯嗯。」虞妙弋胡亂地應著,可決堤的淚怎麼也止不住。冰冷的劍鋒劃破咽喉,生命一點點流干時的無望;親眼看著他自刎,看著他死後被人分尸搶功時的絕望總如噩夢般在她幸福時突然洶涌而來,壓抑著她的每一分呼吸。她多怕,多怕重生只是夢,哪一天一眨眼間就會夢醒。多怕到頭來她還是無能為力地看著他淒慘而死……
見虞妙弋越哭越凶,項羽也無奈了,靜靜地陪她坐在床榻上,任她將他的胸前的衣襟汪洋。
「不要再丟下我……」虞妙弋只是抽抽噎噎地重復著這句話,她很怕,怕一覺醒來後看不見他,沒有他的世界會讓她覺得重生的一切都是她一廂情願做的一場夢。
「好。」項羽心疼地應著,重瞳之眸慢慢渙散,忽又凝重了起來。這樣的她讓他再次記起了他初見她時的那一刻——她眼中的深沉悲哀,那聲「項郎」的情深淒切……
「妙弋,告訴我,是什麼事讓你覺得無望?怎麼樣才能讓你不再如此傷心哭泣?為什麼你能第一眼認出我?為什麼你會那樣呼喚我?為什麼我覺得你似乎早就認識我了?你口中、心中的‘項郎’當真是我嗎?」項羽受感,終于月兌口而出一直壓在自己心底的疑問。而听到項羽這樣的疑問,虞妙弋怔愕了。
懿兒有些奇怪地看向了問著這樣問題的將軍,只見將軍慢慢地放開了夫人,而夫人雖然止住了哭泣,但頭卻一點也不敢抬。
「妙弋,告訴我好嗎?」項羽伸出手替她擦去淚水,捧起她的臉,看進她的眼里,告訴她,「我想知道一切,妙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