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著洗衣的木桶，春嬌緊走慢走，當那上夜的婆子正要關上門時，春嬌終于趕到院門前，她急急地喊了一聲︰「大嫂子，慢些，等等我。」那婆子听見了，卻並不馬上放了春嬌進去，只是定定的看著她又不做聲。春嬌只好肯求地說︰「大嫂子，我才剛洗完衣衫，現趕著替桔娘送去，您就行個方便，況我也不用再出來的。」
「那就是晚了！？」那婆子並不肯依饒了她去。
春嬌無可耐何，點了點頭。那婆子又問她︰「你是哪個院子的？」
春嬌愣了一愣，不由得用手搓了搓衣服吶吶地說︰「大嫂子，我也不知我是哪一房的，我這幾日跟在桔娘身邊。」
那婆子更加不屑︰「那就是粗使丫頭了？」
春嬌點了點頭，想了想，又搖了搖頭︰「我也不知，沒人同我講過。」
那婆子剜了春嬌一眼︰「你知不知道規矩，落鎖之前要各歸各房，不得擅自走動？」
春嬌輕輕地點了點頭，又趕緊搖手，說道︰「我並不是要故意犯規，只是這桶有些沉，因此走得慢了些。請嫂子行個方便，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了。」
那婆子是夜里上夜的，白天不大見過春嬌，雖然她也听過人議論有個要做姨娘的丫頭被少女乃女乃趕了來廚房，但因楊氏吩咐過禁止下人議論，因此具體怎麼回事，她是不得而知，也就根本沒想到會是面前這個小丫頭。
這婆子其實本意是要春嬌把她些好處，方肯放她進去，才來為難她，就算她知道多半也要裝糊涂的，卻不知道春嬌是被搶進來的，自己連一個銅板也無，又如何能填她的欲壑。
春嬌看她怎樣也不肯放自己進去，終于明白她的意思，也不敢說自己無錢，于是只得扯個慌道︰「大嫂子，本來麻煩您是我不應該，當補償補償您的辛苦，無耐我剛才沐浴過換了衣衫，東西都都收在屋子里，不曾帶在身上，不若我回了屋去取來補上，您看……。」
這時那第三遍梆子敲了起來，那婆子听了春嬌這話，無耐只得放了春嬌進來，嘴里還埋怨道︰「誰是稀罕你的東西，不過是你們這些瘋丫頭總貪頑，不肯守規矩，查夜的來看見，倒要叫我們受罪。」
春嬌不敢多說什麼，用力拎著桶，象是有什麼咬她的後腳跟似的，飛快回到廚房女僕住的小跨院里。
春嬌回到屋里時桔娘還未睡下，她正在燈下給一支鞋上鞋邦子。
春嬌直走到桔娘的身邊坐下來，抻手取了籮里的剪子，將那連爆了幾個燈花的燭芯輕輕地剪了，又拿起桔娘針線籮里的一個鞋樣子，照著剪起來︰「桔娘，你這麼晚了還不歇了嗎？明日你不是還要陪主人家去娘娘廟祈福麼？」
桔娘頭也沒抬道︰「反正又不用走路去，再說我只需侍候馬罷了。多的是伺候的人，哪里用得著我們這樣人上前。只不過車馬房的里的小廝毛手毛腳的，先前幾個慣了侍候的又隨著少爺和內院二管家到少女乃女乃娘家去拜望了，因不夠人才讓我頂上去的。對了，我正要囑咐你，明日只有你一個，茶湯房的差事，你可要仔細了，出了錯我們兩個可是都要受罰的。」
春嬌見桔娘先頭不知為何突然不理自己，這會子她肯開口，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氣，笑道︰「你放心，我會仔細了，若有什麼不明白，我問廚房里的管事嫂子。對了，我先頭在曬場洗衣服，听人說了個笑話，說與你听？」
桔娘比春嬌也大不了多少，平日里都在廚下，來去都是那十幾個婆子丫頭，連個識字的人都不多一個，年紀也老的老，小的小，沒幾個能說到一塊兒的人。姨娘和姨太太們跟前的丫頭們到有差不多年紀的，可偏又眼楮長在腦門頂上，一門心思都在吃穿打扮和如何討好主人上，欺負她倒有，與她們說到一處可是不能夠了。她又青春少艾，最愛熱鬧的年紀，听到這些熱鬧的事，便連手里的活都停了下來，笑語嫣嫣地忽閃著兩只大大的眼楮道︰「什麼笑話，你到說我听听，要是不笑，可看我如何擺布你。」
春嬌笑道︰「我覺著可好笑了，說有個讀死書的秀才，只曉得死讀書，還怕娘子，後來沒考上舉人老爺，倒是看書把雙眼楮看出了毛病來，成了雙豬矇眼兒（近視眼）。一日他那秀才娘子打了一斤油回來，因孩子哭鬧不休，便叫他掛到廚房里的柱子上去，自家去哄孩子了，哪知那秀才是個呆子，說什麼君子遠皰廚，應當掛到書房里，便拎了油去了書房，見牆上有個釘子，便把那壺油掛了上去，哪知那釘子不是什麼釘子，卻是個大頭蠅子，那蠅子當然飛了，油就給灑了，秀才挨了娘子好一頓罵。隔天，秀才娘子又打了油回來，死活要秀才去廚房里掛，秀才無耐進了廚房，他娘子見他進了廚房卻許久也不出來，覺得奇怪，到廚房里一看，只見秀才站在廚房里一動不動，看著那柱子上的一個釘子。」說道這里，春嬌故意停了停，桔娘奇怪地問︰「他在做什麼？為什麼一動不動地看著一個釘子？」春嬌正是要她這一問，說道︰「是啊，那秀才娘子也奇怪，所以問那秀才道︰‘你在這里做什麼？為什麼？動也不動？’那秀才得意道︰‘娘子看這蠅子，又想來騙我，這回我可不上它的當，它是想等我一掛油瓶，又飛開了去，要害我被娘子罵哩。’他娘子听了氣了個仰倒。」
桔娘听到這里早笑得前俯後仰，香肩亂顫，邊笑邊道︰「真真是個糊涂秀才，可不是讀書讀的傻了麼？」
春嬌見她高興起來，也稍稍大著膽子附和道︰「正是哩，都說讀書是為了讓人明白道理的，怎麼這人讀書，道理沒明白，連原本該曉得的東西都不曉得了。」
兩人又說了會子閑話，春嬌才把剛才在門上遇到那婆子的事夾帶著，三言二語地告訴了桔娘，並把自己擔心得罪那婆子的話說了。
桔娘不禁也替她擔心起來，想了想起身從自己的衣服箱子里取了副鞋底子，走了出去，過了一會兒，空著手回到屋里，朝春嬌笑了笑道︰「沒事了，這些婆子最是嘴碎，可要小心她們，千萬別被她們攀咬到，不然白白鬧得咱們沒體面。」
春嬌本意是要和桔娘討個主意，沒想到她肯為自己出頭平這件事，心里很是感激，不由得上前拉著桔娘的手，輕輕地說道︰「桔娘姐姐，是我不好，給你添麻煩了，我沒有姐姐，只有個哥哥，可是哥哥現在卻不知生死，我爹已經沒了，娘也不在身邊，我、我……你做我的姐姐吧，我以後都听姐姐的。我來這里幾天，都是姐姐看顧的，茶飯衣襪，一行一止，都虧了姐姐指點，我不曉得大戶人家都是什麼規矩，只是我如今來了這里，恐怕往後都是一個人了，也不曉得還能不能再見得到親人。若是姐姐肯要我，我就有了親人了。」
桔娘被春嬌握著手，有些不習慣，听春嬌突然這樣說，眼中突然閃過一道異彩，她心中一陣歡喜又一陣緊張，但最終還是堅定地握著春嬌的手道︰「好妹妹，你雖說母兄失散，可畢竟還有至親之人，我卻從小被人拐了，連家鄉也記不得了，就是有至親骨肉，便是面對面也是不能認得的，不過是個苦命的孤女。我早就巴不得有個能說說心里話的姐妹了。從今往後你我便是姐妹，只是這件事情你我心知即可，不要讓外人知道，好麼？」
春嬌受她反過來一握，心里非常高興，連連點頭答應。
這時外面傳來了查夜的管家催各房各院熄燈的聲音，兩個小姑娘趕緊收了活計，熄了燈，各自寬衣，在那張大床上並頭而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