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人們常掛在嘴邊所說,人算盡不如天算,掐著指節算來的日子,清王一舉將去意鬧上了天。可事情終歸會有數不清的變數,誰能想到頭天還在朝上寸步不讓的兩父子,隔天竟成了陰陽兩世人。
凌王死了,連副能體面入棺的尸身都沒留下。
望著床間那一把黑澤長發,清王久久無語。似乎還是剛剛,那個男人指著自己的鼻子大罵他無責擔當,罵白培養了他一場,居然在這個時候提出隱退。這個時候是哪個時候?清王笑了,心想你我心知肚明。站在金鑾殿上,當著眾臣的面他笑得那麼雲淡風輕「你養了我的身,卻養不了我的心,它說這金頂紅牆的皇宮不適合它,想要去看看外間的景色。怎麼,這你也不準?」偏著頭,帶著笑,不服管教的玩偶正在極力拉動手中大鋸,目標,頭頂那縷說不清道不明的絲線。
若說當時的他是惡意的,心頭有著報復的快感和決絕,那麼可不可以在這一刻講後悔。看著撲門而入的年輕皇帝,一瞬間,他似乎可以理解凌王口中那不能講說的愛情了。蒼白蒼白的面色,抖成一片的身體,分明眼中什麼都沒有,可還是在空洞里找到兩行順顏而下的血水,砸在錚錚白骨之上,最終匯成一片汪洋,溺斃無望的心。
凌王去了,皇帝倒了,那一日的風凌烏雲蓋頂,四面八方急急吹來黑亂亂的風讓人看著心冷萬分。必須得有個人站出來,立刻!馬上!付諸于行動的摧毀恆王幾欲皇袍加身的狂妄。可也有一個聲音如魂附骨般揮之不去,它說「離開吧,去你想去的地方,過你想過的生活,不是什麼都結束了嗎?又何必替那人守望一片開不出自由之花的天地。你知道的,當年那場剿匪不過是件任務,而你,只是順手順手」
順手?
第二天,金鑾殿上一天一世界的白,皇帝傷痛到不能坐陣早朝,大臣們卻都自覺自發的按時到達。穿著孝衣,悲著神色,且不論發自真心還是假意,只這一刻看起來滿懷傷情。幾息後,一半人擠眉弄眼的拱出恆王,而另一半,看著常時清王的立地,嘆息!
頓足嘆息!
為什麼沒有來?怎麼可以不來?清王啊清王,果然還是看錯你了麼?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該找不該找的地方都找過了,時間卻沒有因著某部分人的心情而稍停片刻,隨著更鼓,再隨著鐘鳴,漸漸滑向最終決意的時刻。
兩手一抬一按,恆王‘不得不’出來主持大局。看似冠冕的廢話拉雜著半許掩也掩不下的得意,不外乎家不可一日無主,國不可一日無君,既然清王已然臨陣逃逸,便少不得他這個‘僅剩’的小王出來強度幾日。
此語一休,真可謂幾家歡喜幾家愁,為數不多的清王黨與頭發花白的太子*黨面面相噓,在人數近半的恆王一流面前閉眼黯然以對。
是啊,恆王說得沒錯,國,不可一日無君。哪怕現在只是暫代,除過他還有誰能出任,清王啊清王,終究你負了這悠悠風,凌。
門外一聲長報,遲遲未見的清王橫步踏入,總在最最失望之時力挽狂瀾,果然還是這人慣來的做風。如疾風般刮過大殿,清王在二階處立定轉身,展手,一份暗文昭告天下。凌王果然還是狠厲的,大家都不曾想過的萬一居然也能被他嚴防死守,只是他這習慣性抑或是沒事找事的順手而為,倒苦壞清王,是個人都不會把東西收去那種地方吧,怎一句怪癖可以盡結!
不過卻從側面了解到一個不一樣的他,篇篇章章的文字,大大小小重疊擠壓,公的私的,能見人不能見人通通安置在那處,細細看來,居然忘記時間。
那是一份暗文,由凌王掌筆,印有皇上的親印。字里行間盡是些恢弘大氣,寥寥幾筆勾描出的風凌,未來一片光明。恆王不可能是下一位接班人,清王亦不是,只因當年幼小離宮的太子尚在人間,由公主引領著訪師帶養,終會回來,卻不知是哪一日,是以,等!
「而在此其間,若凌王與皇上二人皆不能如常掌政,則由恆清兩王互補暫代。軍中事務恆王操引,余項皆為清王代管」唱文的老太監字正腔圓,描灰了恆王一場天大的歡喜。
事實證明凌王不只狠厲,更多的是聰慧,朝政在他手被捏圓搓扁,任其所為。看似隨意的劃分隱含著莫大機關緊要,養軍的餉銀握在清王手中,而清王乃至風凌的安危又握在恆王手中。相互制肘,相互逼迫,任誰想獨自坐大都得加緊揣磨手中利器。
就像是兩把不夠趁手的刀,若想將來能一次性狠狠扎入眼中釘的胸月復,首先,是要磨出尖銳的刃口,和盡快掌握它的走向。當然,一把刀不可能只殺一個人,當外敵來犯時,為了自已長久守護的利益,這兩把刀亦可以背對背的聯手對戰。
不給明太子回宮的精確信息,是他算準了恆清兩人還有較長一段時間磨刀養兵,沒有絕望便意味著還有希望,那方龍椅誘逗的可不止是一兩個人的夢想,他知道,他什麼都知道。
只是錯算了清王的心。
校對暗文,恆王咬牙切齒「你這無恥小人,出爾反爾,不是要走麼?怎麼凌王一死就變了副嘴臉,說什麼天高海闊任你游,還不是貪戀著這榮華俗世?卑鄙,陰險」背身的姿態聲音很小,小到蓋不過咬牙碎響。清王只當是北風吹了草帽,馬群混了驢叫。撢撢耳尖,還恆王一記標準的清式笑顏。
再一轉身,他還是他,他也還是他,兩廂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比較。相對而言,凌王防恆王遠勝于防清王,遠遠近近八千八的將領,哪個不是由凌王一手提點?當成神一樣供了半生的人,即使是死,也終將還是他們的神。所以只這一件下來,沒個三五年歲,誰也別想洗換得干淨。
清王不比恆王的野心,埋在身邊的人繼續埋著好了,左右是在等,十個人總好過一個人,十雙手也遠好過一雙手。既然他要的不是他防的,那麼,又有什麼相干。
只是,依舊忙亂。緊接著凌王的葬禮、各國的試探、朝中上上下下的不安動蕩,和,時不時小醒一下,來自皇帝親自督查報仇的壓力。哪一項都強壓在他身上,哪一項都不得放松半點神智。是累的吧,還好是累的,沒了時間去回想那些凌王的手記,自問的無答,感覺時間也一下子快出許多
春才紅了秋又黃,霜花結滿窗
時間一快,季節變換會讓人覺得格外明顯。只是無論身處桃風還是冬雪,卻從來不近皇帝久病的床塌,那兩人之間所謂的愛情,第一次讓他覺得動容,才明白愛情這東西,定然是出自前世今生的宿命,現在看起來更加錯縱到無關男女!他不敢看那抹刻入骨肺的哀傷,仿佛每呼出一口氣,都是在引聲悲泣,他怕他會不小心原諒凌王做過的往昔。
之前雖然也是封著小王的稱號,卻是個無所定職的閑王,除過應付日常來自恆王的挑畔,他做最多的,還是審辦。什麼是審辦,便是坐在長方大案前紅筆一勾的角色,只一個姿態,冷坐!只一個標準,合理!無論是金銀收支,還是大小案藉,下面的人統統做好了送來給他。他看過,覺得合理的,紅筆一勾送于凌王;不合理的,打回重審。那時對這皇宮的看法只是窒悶,不覺過于骯髒,小小惡意還是有的,出自無關人命他選擇避讓。在心里認為只有凌王的手段才稱得上骯髒,因為離得近,所以看得明,也因為看得明,所以拎得清。直覺那人心中根本沒有是非之分,憑得只是些許利益權衡,總要用最小的付出,獲得最大的回攏,心硬得幾同頑石。
可經此變故,他看清了許多許多事,一方方善惡嘴臉下隱著的,比之凌王還要不如。都是這樣的嗎?竟然都是這樣,無比痛恨,卻不得不退讓。他要等的人還沒來,忍耐,如果可以,真想永遠閉起這雙漸漸能直穿人心的眼。
實在無法閉眼的時候,也曾試過抵擋,換來的卻是紅口白牙嘴千張。什麼都沒有改變,什麼也不會改變,他開始恨起每年的入秋時分,那些明明無辜,卻被腥紅鋪染出一地的菜市口。
若說真正大徹大悟,還是來自蘭妃,瘋了一樣的女人沖出皇帝久病金屋,迷茫著,游蕩著,直到有人擋了她的前路。其實他一直都有在跟,被發現了嗎?皇上與凌王真正的關系,那麼做為其中一人的妻子又該如何去面對。
瘋婦一樣的抓打,尖聲哭叫。清王卻在暗處獨自冷笑,原來即便是失神到這般地步,也清楚該向什麼樣地位的人使氣。她惡毒的指罵那個人,而那個已經整整跪了三天的男人據說也曾深深愛著凌王,惡語相加,她說你這個愛上男人的下賤東西
忽然發現凌王在某些事上是對的,欺騙有時也是種善良,無法改變的事實就讓它繼續深藏下去好了,無論手段怎麼樣,大家不都要的是自己想要的結果嗎?難不成還去解散什麼**,那麼,和死路又有什麼不同。
終于學會明暗不一的清王在眾人眼里漸漸上道了,不再執著于什麼應不應該,變得同他們一氣。事情就該這樣不是嗎?
也就是在這時,清王黨開始死灰復燃,並且在清王刻意經營下站直了腰桿,成了繼太子*黨之後,又一可以與恆王相抗衡的中堅力量。
只是這人心啊,終究不是說變就變的東西,從骨子里帶出來的良性,時不時就會冒出來頂撞一下難為的世風。可那時的清王亦已經學會什麼叫暗度陳倉,卻依舊恨,恨自己這手一雙,終究撐不開風凌萬里江山上一片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