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聞听,心思靈動,看著思聰還要與思惠閑磕牙,只管拉了她的胳膊往屋子里走︰「思聰姐姐,快別躲懶了,去的晚了又讓四小姐等的急。」
思聰正在與思惠講到興頭上,看著雪雁忙不迭的模樣,一時摔著手,朝著遠去的思惠的背影嚷道︰「快來看看,這兒儼然又有個思惠呢。」
一句話說的思惠只在前頭抿唇笑著。
雪雁也低了頭笑,進了屋果見里頭只有華裳和雪嬌在。因是入秋多日,天氣已經逐漸轉涼,雪嬌就撿了櫃子里頭一件領金色團花紋的褐色袍,外加淺綠色瓖黑邊並有金繡紋飾的大褂。
不妨思聰雪嬌從外頭過來看見,忙趕上前奪過去笑嗔道︰「這件衣服現在可穿不得,四小姐嫌他太過老氣,你且放下去幫四小姐梳梳頭發就成,衣服還是我來拿吧。」
「哎。」雪嬌正愁挑個什麼花色的才好,見她攬了活計,也樂得消閑,便往梳妝台那兒去了。
思聰瞧她走開,忙低頭翻看了看,箱奩底下放著的地契單子倒還都在,這才寬下心,從里頭找出一件朱衣遍染袖邊瓖白緞闊欄干的大袖衫來,轉身捧到華裳面前,問了一聲合不合適。,
彼時華裳正對著鏡子出神,思聰問了兩遍見她還是不言語,心下不免暗自奇怪,看著雪嬌還在梳理雲鬢,便放了衣衫,笑著接過她手里的梳子道︰「妹妹歇一會子吧,讓我給四小姐梳一梳。」
雪嬌自去退向一邊,然而心里也在疑惑,這個四小姐今日太不比尋常,不僅話少了很多,連人都沉悶起來,除了告訴她和思聰要備車去應府,竟是一整日也沒見笑一個。
余光瞥著雪嬌站去了一旁,思聰方一面慢慢梳了頭,一面輕聲問著︰「四小姐,是出什麼事了嗎?」。
華裳默然搖搖頭,也不曉得究竟听沒听見她的問話。
思聰疑慮又重了幾分,不吭聲的將她的發鬢盤起,仍舊拿了朱釵步搖簪住,低首擱置了梳子,借機在她耳邊嘀咕道︰「是不方便說?」
華裳隱約點頭。
思聰便明白了一些,從鏡子里看去雪嬌雪雁仍是不遠不近的立在後頭,一時半會兒也沒有別的法子支開二人,只好又哄著華裳起身,換了大袖衫,才挽住她的胳膊扶她道︰「四小姐,思惠備車去了,咱們往外頭迎一迎她吧。」
華裳若有似無的嗯了一聲,思聰微松口氣,擺手示意雪嬌雪雁也跟著一同出去。
到了外頭,思聰剛巧備完車回來,看著華裳還是不言不語的樣子,黛眉不禁輕蹙,趕過來攙扶住另一邊,才道︰「小姐今日可是不舒服?若要不舒服,咱們就別出去了。」
「憑什麼不出去?」
華裳驟然開口,說的又是那麼冷淡,思聰思惠難免不跟著唬了一跳,華裳余光里瞟見,只得無奈嘆息︰「你們兩個就別問那麼多了,到了應府自然就會知道了。」
思惠便忍了困惑,點點頭。
上了馬車不過行了半刻鐘,就到了應府的大門前,看門的像是換了人,竟不是上回的那兩個小廝了。華裳掀了半片車簾看了看,才讓思惠替自己拿來一方素紗蒙了面,又旋即命思聰帶了雪嬌雪雁下車通報去,只說是華府的四小姐听說應小將軍的病好了,特來探望。
府上的小廝听了,暗暗好奇,不免探頭往華裳的車馬看了看,妄想瞅一眼京都盛傳的華夫人到底樣貌如何。思聰看他如此大不敬,少不得呵斥︰「我家四小姐也是你能見的?還不快去通報!」
小廝挨了她的一通訓,兼之又沒看見四小姐真容,面上一時無光,不覺抬頭傲慢道︰「你家四小姐又怎麼了?俺們這兒可是鎮遠將軍府,御賜的威震西陲匾額!不讓你們下車求見就算不錯的了,還敢這個態度!俺們家將軍說了,今日歸府休養,閑雜人等一律不見!」
說罷,抱著雙臂,施施然走回了角門上。
思聰跟著華裳多年,仗著華裳的威勢,自幼也是驕橫慣了的,在華府里還從沒人敢這麼跟她叫板。而今出來了,端了四小姐的名號還受這份窩囊氣,羞惱之際,不免火從中燒,跺著腳喝罵道︰「好你個奴才,真是天大的狗膽,也不看看來的是誰,就敢口出狂言?我們華家可是與你們應府有婚約的,待到將來四小姐做了當家主母,看不仔細你的皮!」
她說著,便把目光恨恨的釘在小廝身上。哪里想得到,前頭因為那兩個小廝漏了馬腳惹起華裳猜疑,應扶唐只覺心里不舒服,便著底下人打發了他們,另換了小廝來。也是巧,應老將軍和應夫人趕回潭州老家去接老太君了,留在府中的多是應扶唐自己從戰場上帶回來的。個個都是行伍出身,打仗是能手,可是治家就不見得如此,挑選小廝的時候也就馬馬虎虎找了兩個放門口站著。
而這一個小廝,恰是隨侍應府管家慣了的,素日里也是個欺軟怕硬仗勢欺人的主,而今吃了思聰一頓罵,越發不能隱忍,掐了腰,踩在角門的門檻上,隔著兩三步地的距離嗤笑道︰「當家主母?你說的倒好笑,俺們家夫人還好好在潭住著呢,哪兒來的當家主母?就憑你們四小姐,想入俺們應府的門,俺們夫人還得掂量掂量呢。再說了,俺們府中還住著一個蘇小姐呢,先來後到懂不懂?別的說了大話,到頭來只是做個小,白污了華府的名聲。」
「你……」思聰不想他能說出這樣的話,不由得氣紅了臉,「你個爛雜碎的東西,我們四小姐豈能由你玷辱……」
「思聰!」
素紗之下,秀美的容顏已然變了色,華裳听著外面的吵鬧聲,猛然在車子里喝住她︰「狗咬人一口,難道你還要再咬回去嗎?我們走吧!」
「四小姐,可是他……」
他欺人太甚!簡短的言語不曾說完,思惠小心看著華裳不悅的目光,忙掀了簾子道︰「可是什麼可是,四小姐的話你也不听了?快回來吧!」
「哼!這回便宜你了!」
扭身看了看拉開架勢就要走的馬車,思聰少不得跺腳叱責兩句,,只得帶了雪嬌雪雁回車上坐著,一聲不響的回了華府。
遙看車馬走遠,守門的小廝才啐了一聲,一旁同站著的小廝看他猶在不平,拉了他一把低聲道︰「你快老實些吧。那位可是鼎鼎大名的華四小姐,你今兒得罪了她,有你苦頭吃呢。」
「我怕她不成?」不以為意的哼了哼,那個小廝才道,「府里誰不知道俺們夫人最喜歡蘇家二小姐了?便是將軍,對那二小姐也是溫柔有加。不知哪里蹦出來個華四小姐,有婚約又能怎麼樣,還沒說是娶了回來做正妻呢,就這般橫眉豎眼了。要是當真成了當家主母,咱們府上的人還能有好日子過?」
「快別說了罷!」另一個小廝看他還不知悔改,抽回了手指著院子道,「又不是不知道前頭的兩個是怎麼趕了出去的?還不就是因為華四小姐,你能耐,你能耐再大也不過是個下人,何必硬撐面子跟他們較勁?不是我說你,就今天這事倘或讓小將軍知道了,看他饒得了你。」
「去去去,淨會說話嚇唬我。」小廝被他說得不耐煩,自個兒琢磨也怕事後揭發出來,于己不利,竟是把剛才的蠻橫勁兒收了,好一陣忐忑不安。
雖說華裳囑咐的是即刻回府,但因著街上的人多,車馬邁不開步,竟比去時多花費了一炷香的時間。
華裳端坐在車廂里,面上的素紗早在過了應府之後就被她橫扯下來,不施粉黛的面龐上,兩灣罥煙眉越發細長清晰,似墨飛鴻的眸子里隱隱沁著寒霜。雪雁側目見了,便把手指交扣在一起,靜觀不語。
思聰正不知是怎麼回事,到了華府門前,才扶著她下來道︰「四小姐,那個小將軍有什麼好?咱們願意去看他就不錯了,竟敢給我們吃閉門羹!」
說罷,憤然間又呸了一聲。
華裳只覺這一趟出行累的幾欲頭疼欲裂,見著思聰嘮叨不絕,少不得呵責︰「羅嗦什麼,快進去吧!」
思聰一怔,倒是從來沒見過她如此聲嚴厲色,面上不由得青白,低下頭老實扶著她進了門。
抬腳剛跨過門檻,華裳似是又想起了什麼,站住腳只對著二門上的幾個小廝說道︰「待會兒把大門也關了,若有人來就說主家不在,概不見客。」
小廝們忙垂首,唯唯諾諾答應了。
華裳這才平復了眉角,搭著思聰的手回了屋。
思惠看她一路行來都沒有好氣色,便端了新出的甘和茶來,想要讓她順順心。
然而等了片刻,茶湯的顏色都已經轉暗了,也不見她喝一口,思惠無奈只好低眉問道︰「四小姐,有什麼事就吩咐奴婢吧。」
華裳怔怔捧著斗彩靈雲紋杯,兀自呆坐著,思惠等了多時沒听見回答,已然打算起身出去再重新泡了茶來,不想不過一個錯步,就聞身後低低的一聲人語︰「我只道他是騙我的,卻原來都是真的,單我一個人蒙在鼓里罷了。」
思聰聞她說的傷心,不由回頭,看著她梨花帶雨一般,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