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啼婉轉之時,燕雲染只覺有如雲開月霽,慨嘆今日出來真是收獲不小。華香帶了假髻已是奇跡,更遑論這般與他親近。燕雲染自覺舒坦,方知數月的心思沒有白費,一時想到與華裳橘梗早些的約定,倒把華裳提出的宮外居住也誤以為是撮合他二人的方式,沉吟了片刻扭身喚來李昌元,讓他派人出去尋了附近上好的酒家住下,包了十天的食宿。
華裳喜在心中,便又借口人少太過冷清,把華雲等人也留了下來。
待到燕雲染華香一行人回了宮,華雲他們才算是松口氣,狠瞪了偷笑著的華裳一眼,無奈訓斥道︰「你還笑得出來,方才咱們一家老小的性命可都在你手里拎著呢
華裳也是心驚了半日,此刻寬慰良久,才慢吞吞的說︰「好歹是過去了,哥哥還提它做什麼?倒是眼下有件要緊的事,既是食宿在外,不拘那麼多小節,晚上咱們出去玩吧。我听說夜市上會有更多細巧之物呢。」
「你呀你……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心」
華雲等了她這麼多時,還以為她會有多大的見解,想不到她還惦記著百戲大會,無奈只好帶了蘇秀秀和華老爺他們自行回了酒家住下,另叫了思聰思惠跟住華裳,別再讓她惹出是非來。
華裳倒也樂得他們回去,而自己無人管束。盡管橘梗也是好奇心重,死乞白賴頂上來,但她與華裳的心智差不離,都是愛玩鬧的性子,不僅不管,還湊著鬧得更加厲害。
思聰思惠雖說是奉了華大公子的命令,然而那不過是片刻的老成,她們主僕素昔在一起情同姐妹,況且華裳要當真端起小姐的架子來,也不是她們能對付的了的。
故而只除了前頭恭謹的勸了兩句,余下的時間里也跟著華裳加入熱鬧的人群,看花燈,耍百戲。
應扶唐早在心里設下埋伏,橫豎怕華裳趁著人潮洶涌再弄出什麼小心思,所以片刻不離左右。一條長街跟下來,華裳初時還覺得煩躁,待到後來看他神情坦然,並不見不耐,方納罕說道︰「你也喜歡這些小玩意?」
應扶唐深沉搖頭,扭頭看了一邊吹著口笛的雜耍藝人,單手一撈,看著華裳困惑的目光道︰「相對于你手上的七巧板,我更喜歡這個。」
「什麼?」
「這個。」應扶唐強忍住笑伸出手。
細軟的身子在他掌心的圈固下蠕動不停,華裳呆呆半晌,才尖聲驚叫著退後撲向思聰懷里︰「王八蛋,快把拿東西拿走,拿走」
「拿走?這個多可愛啊,來嘛,你再看一眼,就一眼。」
應扶唐桀桀怪笑,越發把手抬得更高,思聰本是無辜牽扯進來,看著華裳撲進懷里,下意識就摟住了她。仰起頭,才看見一條小蛇吐著鮮紅的信子直奔她而來,當下也唬得驚叫連連,摟著華裳差點跌倒在地。
把一旁的應扶唐更加笑的不可開交,總算是為自己的洞房花燭夜出了一口惡氣。華裳驚嚇不住,總是不敢回頭去看,只好瞪著左側里一臉看好戲表情的橘梗道︰「喂,那個東西拿走了沒有?」
橘梗尚還沉思在主子與奴僕的愛恨糾葛YY情節里不能自拔,聞听華裳問她,笑意深濃,只管著自己開心道︰「還沒呢,想不到你華四小姐也有害怕的時候。哎,那個應扶唐真是你家僕人嗎?怎麼看著不像?」
橘梗揉搓著下巴,凝神看向還在低頭擺弄蛇尾的少年郎。
華裳見她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登時一股無名邪火竄出來,哼聲道︰「像不像與你何干?快看看那東西還在不在啦」
「嘁還真是大小姐脾氣。」橘梗低低輕笑,故意咳嗽了一聲看向她的身後,佯裝驚訝的咋呼道,「哎呀呀,那蛇又過來了,就在你脖子後面,脖子脖子」
「哪里?哪里?應扶唐快拿開啦快拿開」
橘梗話音剛落,果不其然看見華裳跳腳連連,摟著思聰叫喚不已。她向來就怕這些蛇鼠之類的東西,見不到還好,見到了只恨不得躲出千里之外。聞听青蛇就在自己脖子後,華裳嚇得眼淚幾乎掉出來,緊抱著思聰不敢動步一下。
其實那蛇早已被應扶唐放進了耍蛇人的筐子里,听到華裳驚呼的時候還以為是有別人又拿了東西嚇唬她,轉過頭見著橘梗笑到直不起腰的樣子,才知是她捉弄所致。由是,也忍不住爽朗笑道︰「早拿開了,誰還等到這會子?不信,你轉過來瞧瞧。」
說罷,攤開手,直挺挺的站著。
華裳小心翼翼的轉身,從指縫里瞧去,果見他手上空無一物。余光瞥到笑得不可抑制的橘梗,方知自己被戲弄了。當即轉身,杏眼圓睜朝著橘梗怒道︰「你耍我?」
橘梗笑出了淚花,搖著頭道︰「我可不敢耍你,是你自己膽小而已」
「華橘梗」
華裳氣極,一把推開思聰思慧,就要奔著橘梗沖過去。橘梗見她來勢洶洶,笑歸笑,然而終歸是有點心怯,忙拉了一側的應扶唐作掩護,左右躲避著笑道︰「有話好好說嘛,干嘛經不起玩笑?」
玩笑?她都嚇成這樣了,她還敢說是玩笑?
不依不饒的伸出手,華裳眼見就要撥開應扶唐抓住橘梗,不想應扶唐也起了戲耍的心思,竟是死死攔住他。
思聰思慧在後頭看著一男兩女做游戲般得躲來躲去,沖來沖去,好笑又無奈,慌得拉完華裳又去勸橘梗︰「姨娘快別鬧了,跟四小姐認個錯吧橫豎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來時還說了要去看花燈來著,眼下再鬧下去,可就什麼都看不著了」
「看不著就看不著唄,我倒是覺得你們家的四小姐生氣的樣子比花燈好看多了」橘梗邊說,邊笑著躲開華裳的玉指,氣得她無法,只得硬撞過來。
可巧後頭有個玩小推車的,正顛簸著火圈教唆家養的一只狼犬跳過去,他們幾人一處玩鬧過去,竟是無一看見的。待到听見後面驚呼聲,火圈已然噴吐著焰火就要燒到華裳的衣角。
思聰思慧不覺失聲喊了一句‘四小姐’。
應扶唐急忙轉身,這才驚醒過來,忙忙伸出手,愣是在火圈竄過來之前,一把將華裳拉入懷里,躲過一劫。
心內砰砰跳個不停,華裳扭頭瞪著碩大的火苗咋舌,這要是真的燒著了,何止是毀了一件衣服,怕是破相都有可能。
一想到這里,她都深覺後怕,拍拍胸口,好不容易平緩住戰栗,華裳這才看到自己竟是縮在了應扶唐懷里。而不遠處,橘梗正望著她二人,劃撥著自己的面龐羞她呢。
似是有些羞惱,華裳連一句謝謝都顧不得說,甩手哼了一聲,也不去理會方才被橘梗戲耍的事情,拉了思聰思慧自行往花燈那兒去。
徒留下一臉呆滯的應扶唐立在原處,手心溫軟,剛剛……他拉她進懷里的時候,好像不小心踫到不該踫的地方了,而那個地方真是柔軟極了。
「還愣著干嘛,人都走遠了。」跟過來的橘梗見他站住不動,笑嘻嘻推了一把說道。
應扶唐恍然回神,訕訕笑著,忙追過去。
說是夜市,其實並不然。因為街上花燈盛行的緣故,一時照耀的半片天空如同白晝,街上竟比白日更加紅火。
華裳走幾步停一停,間或與思聰思慧看看百戲,也偶爾轉了身朝著應扶唐譏諷幾句。
橘梗冷眼瞧著他們,越發覺得里頭大有端倪,只是礙于人多,不便細問,只好把疑慮存進心里。
這一逛直到月懸中空才算盡興,應扶唐帶兵打仗這麼多年,從來沒覺得辛苦,唯有今日隨從華裳的一晚,竟比當年困于邊境翻雪山時還要可怕。
他從來不知道女人逛街的本事這麼強悍,從頭至尾,無一不看,無一不問,無一不買,若不是知曉她家里富裕,他真是要重新掂量娶她一事了。
應府縱然家大業大,可也經不起這般奢侈揮霍啊。
大大小小的稀奇納罕玩物堆滿籮筐,應扶唐直覺抱的胳膊酸脹,好不容易回了客棧,才有功夫歇下來。
躺倒在床上,因是逛得熱汗不住,盡管已經入冬,半扇的窗戶仍舊洞開,斜眼瞅了對岸,也是燈火通明,腦海里不期然浮現大婚的當日。
也是這般明媚的夜色,也是這樣喜慶的場景,可是他決計想不到她竟然會那樣決絕若不是今日真實可見,娘親跟他說的墜崖一事他沒準真的就要相信了。
初初听到她死的時候,自己是什麼心情來著?痛苦,還是懊悔?應扶唐在心內冷笑,當日的滿盤皆輸已經成為過往,而從今日起,才是他重新開始的時候。
只是,想著華裳乍見到他時的避之不及,他很好奇的思量,如若今日撞見華裳的不是他,而是在京城的樓二少爺,更或者是那個九五之尊的人,華裳又該是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