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強忍著不笑,臉卻紅了,往他肩上一拍︰「你越來越不正經了。」
他索性板起了臉,嘴里卻道︰「要麼回屋去,要麼就在這里。」
七七紅暈滿臉,嗔道︰「胡說什麼,什麼回屋子什麼在這里?佣人們都看著呢」
靜淵嘻嘻一笑,攬著她轉了一下,背向洋樓的方向,順勢用自己把她擋住,指著自己的嘴,笑道︰「再來個」
七七見他眉間眼角的笑意,雖然充滿戲謔,卻溫柔可親,便悄悄從他肩膀往外張望了一下,見沒有人往這里看,便踮起腳,在他嘴上深深印下一吻,溫軟的嘴唇輾轉吸吮,這樣的芳香,這樣的繞指柔,仿佛如雨滴一般,把人綿綿融化,化為塵土,揉成磚瓦,隨心翻作浪,著意化為橋。
他吸了口氣,把她緊緊貼在身上,只覺得心弦一陣緊一陣松,又似從沉睡般醒來,遙遠而緩慢。她卻猛然間咳嗽了起來,忙把頭轉向一邊,只是咳個不住。
靜淵臉色都變了,忙撫了撫她的背︰「沒事吧?我去叫大夫」
她回過頭朝他做了個鬼臉,直起身子笑道︰「騙你的」
他臉色一沉,捉住她的手腕,看著她︰「七七,以後不要開這樣的玩笑。」
她一雙烏黑的眼楮凝視著他︰「你怕被人騙吧?」
「我不怕被人騙,我不希望你騙我,以前是如此,現在仍然是如此。」
「那麼你呢,你會騙我嗎?」。她仔細端詳著他的臉。
他一時被她的話噎住,琢磨該怎麼回答,她卻笑笑,模模他的臉,道︰「告訴你一件事。」
他見她神色鄭重,不由得有些緊張︰「什麼事?」
「你刮了胡子更好看,嗯……也更好親一些。」眼中閃爍一絲狡黠。
見他沒有笑,反而神色凝重,七七心中訝異起來,問︰「你怎麼了?真生氣了?」
他緩緩搖搖頭,把她放開,微笑道︰「咱們趕緊回去看看寶寶,她剛才那一跤摔得可不輕,真是心疼。」
她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似乎甚是欣喜,很自然地邁開步子朝小洋樓走去。他卻悄然端詳她︰柔軟的淡紫色衫子,松松挽著一個發髻,那容貌,步態,神情,一如既往的讓他神魂顛倒。可這份溫柔嬌艷的容姿之下,卻多了一絲他看不懂的東西,一絲讓他害怕的東西。
他突然憶起他和她新婚不久,有一次她悄悄去鹽灶看他。那個時候他極反感她去天海井任何一個店面和井灶,她卻偏偏反著來。鹽灶的棚子里濕熱無比,那一天正好是新灶開爐燒鹽的時候,騰騰的熱氣中,工人們把上衣都月兌了,露出濕漉漉的肌肉,只有他一個人忍著高熱,硬是挺著沒有把上衣月兌下來。盡管如此,蚊子仍然是一把把地飛過來,他的手上、腿上被咬了包。
七七躡手躡腳地在門外往里張望,被他發現,他忍不住板起臉訓斥,讓她快走。七七只是笑著答應,嗯,馬上走,馬上走可那縴小的身影卻總是在門外若隱若現。他氣沖沖地出去,拉著她的手腕,卻嚇了一跳,那潔白柔膩的手腕上也密密地被蚊子咬了包。他心疼的表現只是發怒,罵她︰你傻啊在這里晃悠干什麼?全是光膀子的大男人,你不知道害臊嗎?
她卻格格地樂了,問他︰「里面那麼熱,別人都把衣服月兌了,你怎麼不月兌?」
他卻是皺皺眉,臉上一絲笑也沒有。她不管他,低下頭撩起他的衣袖,心疼地模模他手上被蚊子咬的地方,用尖尖的指甲劃上一個個井字,她不顧自己也被蚊子咬得麻癢難當,只是為他掐著,低著頭認認真真地用手指輕輕地揉著,後來見他真的快要生氣了,她只好放下手,走到外面的桌子上為他捧出一罐綠豆湯,輕聲叮囑︰「記得喝,消暑的。」脈脈地看他一眼,「我走了,這次真走,你不要生氣了。」
他怎麼生氣得起來?
千絲萬縷,全是與她的過去,他又怎麼能忘得掉?屈指可數的恩愛時光,剩下的全是被自己打碎的幸福,一片片飛起,飛遠,在記憶中來回周旋。他有多麼恨自己,當年連一絲笑也吝惜給她,而如今,不論他怎麼對她笑,在她的心中,卻早已豎起了一道藩籬,她對他依舊如此溫柔,可這溫柔卻被打上了一層蠟,明明是那麼美,卻偏偏被隔上了一層。
他知道她聰明,她一向是聰明的,如水晶般剔透靈巧,可原先的那份天真的光澤已經沒有了,那份天真,當初自己完全不知它的珍貴,如今已經沒有了。他施加了多少苦難給她?當初罵她,冷落她,一次次將她推開,她卻一次次地回來,直到最後痛下決心離開。她曾那麼接近他,可他卻將她推向了天涯。若沒有那一次偶遇,他知道她估計一輩子都不會再回來。苦難讓她變了,讓那份天真蕩然無存,如今只剩下警惕,提放,小心翼翼,復雜的溫柔馴服,過濾後的含情脈脈。他跟著她走著,愛慕著她,也痛惜著,不是為她,是為自己。
因起得晚,他們早早地就吃了午飯。寶寶膝蓋受了傷,不好洗澡,七七便讓黃把煎好的金銀花水端了一盆到浴室,拿帕子蘸了,給她擦了擦身子。靜淵在外面房間里喝了會兒茶,準備去一趟鹽場看看卓策明,鐵廠的開辦已經落入日程,卓策明自知年老多病,命不久長,連日連夜和技師們趕工,試驗制造一種新的鹽鍋。正要出門,小桐進來,說運豐號親家老爺那邊來了人。七七在里頭听到,趕緊出來問︰「來的是誰?」
小桐瞅了眼靜淵,小心地回答︰「是羅管家,在樓下客廳里等著呢。」
靜淵看著七七,微微一笑︰「只怕你爹要你回去呢。」
秉忠一向疼愛她,雖心中有些猶疑,七七還是興奮地下了樓。
秉忠正和老許說著話,見七七幾乎是飛跑著進了客廳,忙站了起來,目光愛憐地看著她,笑道︰「七小姐,好久不見了。」
「羅伯伯」七七快步走到他跟前,見秉忠一頭白發,已是暮年老人,七年不見,他已蒼老如此,不由激動得熱淚盈眶。
秉忠笑吟吟打量著她,像往年一樣,慈愛地模模她的頭發,道︰「還好,你至少沒有太憔悴,年輕的時候吃點苦是好事,七小姐經過了歷練,以後即便是大風大浪也不怕了。」
這就是秉忠,從來不會像尋常人一樣寵愛她、憐憫她,在運豐號,或許只有他這個長者,最能接近她心中所想。
七七含淚笑道︰「羅伯伯,你頭發都全白了。」
秉忠哈哈一笑︰「這有什麼,總比光頭好吧?你想,你羅伯伯若成了個禿子,該是什麼樣子?」
七七忍不住笑了起來,拉著秉忠的手,扶著他坐在沙發上。秉忠撫模著她手指上的老繭,還是嘆了口氣。
七七忙道︰「羅伯伯不要擔心,我的手以後會好好護著的,養好了就不這麼糙了。」
秉忠輕輕道︰「七七,老天爺不會輕易地虧待一個人,你吃了那麼多苦,以後總會有福報。」
七七點點頭,緊緊握住他的手,問︰「羅伯伯,是爹爹要你來看我嗎?」。
秉忠正要回答,靜淵走進了客廳,黃帶著寶寶跟在後面。
秉忠站了起來,朝靜淵微微一個頷首︰「姑爺」
靜淵淡淡一笑︰「羅伯伯好啊。」在對面沙發上懶懶坐下。
秉忠見到寶寶,眼楮一亮,朝七七笑道︰「七小姐,這就是小小姐吧?夫人說的不錯,真和你當年長得是一模一樣啊。」
七七把寶寶叫過去︰「乖寶,來,叫羅爺爺。」
寶寶甜甜地道︰「羅爺爺」歪著頭仔細端詳,笑道︰「羅爺爺的頭發好好看跟雪一樣」
秉忠笑道︰「你見過雪嗎?」。
寶寶笑道︰「當然見過了,大山里樹葉一落完就會下雪,我干爹說,媽媽就是在雪地里生的我」
「寶寶」七七忍不住拉了拉女兒。
寶寶的這句話,同時刺痛了在場的大人,黃眼眶一熱,別過了頭去。靜淵則是臉色蒼白,用手指揉了揉額頭。秉忠目光深沉,久久不語。
七七清清嗓子,想打破這種尷尬,便對寶寶道︰「寶寶,來,給羅爺爺表演你的拿手好戲」
「什麼呀?」寶寶眨了眨眼楮,裝著听不懂。
七七不管她,對秉忠笑道︰「你別看她小,有時候還是很好玩的,裝什麼像什麼。」
讓秉忠也坐下,笑眯眯地對寶寶道︰「快」
以前七七日夜操勞,寶寶總是給她模仿各種各樣的人逗她開心,比如趙四爺,宋媽,趙夫人,老夏,全都被她模仿過,七七總是一邊刺繡一邊笑著看她,母女倆雖然過得清苦,但是生活中卻不乏歡樂。
寶寶骨溜溜地轉了下眼楮,拍拍手︰「好吧你們猜猜這是誰?」
皺起眉頭,微微駝著背,把手扶著臉,搖頭道︰「嗯,小桐這丫頭,不長進」
話音未落,黃第一個笑了起來,老許在一旁看到,老臉通紅,靜淵也忍不住嘴角一斜。秉忠與老許本是幾面之交,見寶寶模仿得惟妙惟肖,終笑了出來。
七七抿嘴笑道︰「你模仿別人,那你自己是什麼樣?寶寶不乖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寶寶靦腆地道︰「媽媽,我學自己就學不像了。」
七七對秉忠悄笑道︰「你別管她,裝的。」
秉忠便故意板起臉︰「小小姐是什麼樣子,羅爺爺好生想看啊。」
寶寶便把目光求救似的轉向父親,七七給靜淵使了個眼色,靜淵便也正色道︰「乖寶听話,爹爹也想看。」
寶寶只愣了愣,捂著耳朵,學著以前淘氣的樣子,漲紅了臉,跺著腳叫道︰「我不管,我不管」然後扭著身子,一直扭到七七身邊,在她身上磨蹭。
她的模樣實在是太過滑稽,所有的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連老許都笑得喘不過氣來。靜淵心中愛極,走過去把寶寶一把抱起,在小臉蛋上狠狠親了一口︰「真恨不得把你吃掉」寶寶嘻嘻笑著,抱著父親的脖子,把下巴放在他肩頭。
秉忠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老天爺,這小姑娘簡直比七小姐當年還要厲害啊要回了咱們運豐號,老爺起碼會年輕十歲」
靜淵倏地面色一冷︰「你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