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開車行駛了好幾個鐘頭。連陽終于和李想南一起到達了目的地,十里公墓。
這次雖然沒有像上次來時那樣是雨天,但是陰沉沉的天氣悶得人感覺雲端仿佛就在眼前,徒增一種總是差口氣沒提上來的感覺,還不如下場雨來得爽快呢。
李想南跟上回一樣,半路上下車去買了四瓶二窩頭帶給陳大爺。她告訴陳大爺,那些頻頻發生的車禍並非鬼魅作怪,而是人為。陳大爺听了感慨不已。
「果然,這世上,最作孽的還是人啊!」他抿了一口李想南帶來的白酒,念哉念哉地嘀咕著。
李想南坐在一旁,也不接話。陳大爺絮絮地說著,佷子的情況已經穩定了,馬上就要轉入普通病房了……
連陽陪著李想南坐在一邊听著這個半百老人近乎自言自語的話語,但見她表情沉靜,安安靜靜沒有絲毫的不耐煩,仿佛變了個人似的。也許是這悶熱的天氣,讓連陽抬眼看向不遠處的墓園時,竟產生一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耐心地听陳大爺說完,李想南才開了口︰「陳大爺,我還有事兒。今天就不多陪你了。」
陳大爺笑了笑︰「瞧我這一上年紀話就多了,平時也見不到幾個能說上話的大活人,這就扯著你們倆嗦了這麼久了。」
連陽和李想南笑了笑,沒說話。跟陳大爺告了別,李想南返回車里,去後備箱拿出了一大束玫瑰。玫瑰朵朵都很飽滿,色澤紅且正,種系似乎很好,而且花束也包得十分精致,一看就價格不菲。
總而言之,這是個不管從內涵還是價格,都不是李想南會去買的東西。
「你這是……」連陽有些疑惑。按理說,玫瑰都是男人送女人的吧。不過看李想南一步不停地朝墓園里走去,看樣子似乎是打算把玫瑰送去給死人。
「玫瑰祭奠亡魂,這里面有什麼說法嗎?」。連陽跟在她身後,沒有注意到她表情里的微微黯然,好奇地問。
李想南的腳步頓了頓,卻沒有回頭︰「沒什麼說法,只是我要去拜祭的這個人,生前一直很喜歡紅玫瑰。」
終于發現她語調有些古怪,帶著些許嘶啞,還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壓抑,連陽知趣地沒有再問,只是跟在她身後慢慢地走著。可他心里卻不停地猜測著,李想南想要拜祭的那個人是誰,既然李想南說對方喜歡紅玫瑰,那應該是個女的吧。可是。李想南也是女人啊,她送給另一個女人玫瑰花,即便對方已經去世了,這件事情卻還是讓人想不通。
李想南對這墓園的確很熟悉,也許她已經來看過她的那位朋友很多回了。手里捧著那一束紅得幾乎要燃燒起來的玫瑰,她慢慢地來到了一個墓碑前。
連陽走在她身後,覺得她的背一直繃得直直的,似乎有些緊張。直到來到那墓前,她卻忽然松了一口氣似的,整個背都一松垮。
也許,她是害怕見到上回那個男人?這樣的念頭沒有什麼來由地從連陽的心里冒了出來,他卻覺得很有可能。
「妍妍,我來看你了。」李想南在一座墓碑前蹲了下來。
墓碑有一張墓主的照片,那個被李想南稱作「妍妍」的朋友,是一個面容清秀美麗的年輕女孩子,照片上的年紀似乎是十七八歲的光景,名字叫做封妍。
「你看,我給你帶來了一大束玫瑰花,漂亮吧?」李想南將玫瑰輕輕擺放在墓碑前,低聲說著。連陽不知道她是真的能跟對方的亡靈交談,還是只不過是在喃喃自語。
「上回我其實就是來看你的。但是遇見了封廷。」室外的風為墓碑上的照片掩上了些許灰塵,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將灰塵抹去,這才苦笑著說了下去,「你哥哥的脾氣你也知道……後來我又有不少事情要辦,所以直到今天,才有機會來看你……」
也許是因為打心里把連陽當做了朋友,李想南似乎並不顧忌連陽在旁邊,只是低聲地說著她想要說的話。連陽听著她的話,心中也拼湊出一些事實來。原來,那天他們在這兒遇見的那個英俊冷漠的年輕男人,是這個去世的女孩封妍的哥哥,叫做封廷。
封廷為什麼那麼恨李想南?連陽若有所思地望向墓碑上封妍嬌俏的笑靨,難道這一切跟封妍的死有關?
正在這時,一雙黑色的皮鞋也輕輕走到了墓碑前,皮鞋 亮,一塵不染。皮鞋的主人帶著冷冷的表情,看著李想南︰「怎麼,來妍妍的墓前懺悔來了?」
懺悔?連陽一挑眉,他的猜測方向沒有錯。李想南見到封廷的瞬間,立刻站了起來,面色灰敗︰「封廷,我……」
封廷卻似乎根本不想听她說話︰「李大天師,你現在才來懺悔,會不會太晚了?」
他的口氣咄咄逼人,眼神更是凌厲而冷酷,李想南卻只是在他的話音落下時禁不住後退了一步。這個李想南不是連陽平日里熟悉的那個盛氣凌人的女天師,她仿佛是個犯了大錯的孩子,面對慘烈的結果似乎無法承受。面對旁人的責問更是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退再退,面如死灰。
甚至,連一句為自己辯解的話她都沒用說。
沉默,只有沉默。
「封廷,今天是妍妍的生日,我們不要在妍妍的墓前吵了。」李想南幽幽地說道,有氣無力的聲音仿佛大病一場,久未痊愈。
封廷英俊的臉上揚起一抹冷笑︰「難為你還記得妍妍的生日。不過,你這玫瑰,妍妍不需要。」他一腳狠狠地踩在了李想南送來的紅色玫瑰上,將那新鮮美麗的玫瑰踩得仿佛敗絮殘肢。
連陽有些看不過眼地想要與他理論,李想南卻一把拉住了他。
「連陽,不要。」她對連陽搖了搖頭。
「你馬上從這里消失。」封廷眼神一凜,雖然沒將那個「滾」字說出口,但口氣卻冷得嚇人。
李想南看著他︰「我今天除了來看妍妍,還有個問題想要問你。」
封廷揚了揚半邊的眉毛,諷刺地一笑︰「我有義務要回答你的問題嗎?」。
李想南不管他的態度如何,而是拿出那兩張符紙來,問道︰「這兩張符紙,跟你有沒有關系?」
封廷看都沒有看那符紙一眼,伸手用力地一推李想南︰「我不想在妍妍的墓前對你動手,你快走!」
李想南似乎早有準備。她一把抓住封廷推她的手,另一只手卻拿著符紙舉到對方的眼前,強迫他看清符紙上的符號︰「是不是你……」
李想南有些強硬的態度似乎惹惱了封廷,他臉色陰沉不發一言地用力再一推李想南,只冷漠地吐出一個字來︰「滾!」
李想南的背後便是台階,封廷的這一推,用的力度大了不少,她沒站穩,向後退時差點一腳踏空。幸好連陽伸手拉住她,她才沒有被封廷推得從階梯上滾下去。伸手扶住她的肩膀,連陽關切地問︰「你沒事吧?」
李想南搖了搖頭。只是握緊了手中的符紙。
「封先生,你不要欺人太甚。」連陽也沉下臉來。
封廷的臉上露出奇怪地笑容︰「你是李想南的朋友?」他的眼神有意無意地落在連陽扶住李想南半邊肩膀的手臂上,語氣不無嘲諷地說道,「看來,這關系還真不一般。怎麼,你喜歡男人?」這後半句話,是問連陽的。
連陽家教很好,卻也不是完全沒有脾氣︰「請你說話放尊重一些。」他的口氣也變得重了起來。
封廷臉上那種嘲諷的笑容更加大了起來︰「尊重?你知道你這會兒寶貝的這個人是男是女嗎?呵呵……」
李想南有些痛苦地皺起眉,封廷的話似乎戳了她心中的痛處。連陽卻已然回答道︰「我自然知道她是女的。」
這下,輪到封廷吃驚了。驚訝的神色從他的臉上一閃而過,繼而是更加怨毒的表情︰「李想南,這不是你的秘密嗎?你不是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會說的嗎?」。
李想南的臉色卻在他質問的話語中變得更加蒼白。
連陽不知道她到底與封廷有什麼恩怨,但是讓她繼續呆在這里顯然不好。所以見李想南沒有反對,他便拉著她快步離開了封妍的墓前,將滿臉怨恨的封廷留在了那里。
李想南猶如木偶一般,任憑連陽拉著她回到車里。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連陽心里擔憂,卻也只好壓下滿月復的疑問,打算先開車離開這十里公墓再說。
李想南坐在副駕駛座上,疲憊萬分地閉上眼楮,整個人微微向後仰去,將頭靠在靠背上,似乎睡著了,眼睫毛卻又不時顫動著,顯露出她內心的不安。
連陽專注地駕車行駛,偶爾側轉頭看向一旁的李想南,她就保持那樣的姿勢安靜地坐著,不說話、也不動。
大約過了快一個小時,她才緩緩地睜開了眼楮︰「連陽。」她側過頭,看向他。
「嗯。」他的語調跟往常一樣,溫和平穩,不慌不忙,叫與他說話的人也不由自主地跟著靜下心來。
「我想喝酒。」她忽然說。
連陽微微揚眉。她不是不能喝酒的嗎?他疑惑地看向她。他還記得他們第一次真正認識,便是因為她喝醉了。
李想南卻只是重復了一遍︰「我想喝酒。」她的視線看向前方的路口。
原來是她來時停車為陳大爺買二鍋頭的那個小路口快到了。
連陽停下車來。
「連陽,你請我喝酒好不好?」她的話語里帶著些許懇求的意味。
看著她的目光,連陽拒絕不了,只好下車去幫她買酒。
幸好鄉間小路雖然不大平整。卻也不難走。賣酒的雜貨鋪子就開在路的盡頭拐角處,連陽沒有費多少勁就找到了。鄉野間的小店,根本沒有什麼好酒,買了兩瓶二窩頭,連陽放心不下李想南,付了錢就匆匆地往回走。
天色更加陰沉了,天空中聚集了大片大片的烏雲,沉重的雲朵好像隨時會從天上掉下來似的,有不知名的野鳥低低地從路旁的小水渠上掠過,空氣里沒有一絲風。
真是讓人覺得煩悶。連向來脾氣溫吞的連陽心里都好像有些煩躁起來。
連陽見到車還停在遠處,一顆心總算安定下來。之前听邵雲亭說,李想南心情不好就老愛飆車發泄,他剛剛還真有點擔心她會一個人開著車離開。
離車子還有幾步之遙的時候,他卻忽然停住了腳步。因為,他看到李想南坐在車里的樣子了。
她捂住嘴巴,正在哭。
是的,她在哭。臉上滿是淚痕,可是她卻捂住嘴巴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那斑駁的淚水和因為阻止自己哭出聲而憋紅的臉,讓連陽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
原來,她是想支開他。她不想被他看見她哭泣。
連陽忽然想起,似乎,她從未在他或是邵雲亭面前展露過軟弱的一面。一直以來,她都是那個強勢的李想南,脾氣很大,膽子很大,心眼很大,能力很大。原來她並非總是那麼堅強,只是那些不堅強的一面,統統被她藏了起來。
她不想讓他們看見她軟弱的一面。
連陽想了想,向後退了幾步,拿出手機,撥通了李想南的電話︰「阿南,我買好酒了,正在往回走。二鍋頭可以嗎?」。他輕輕地退到路邊一排樹後,既可以看清車內李想南的情況,卻又不至于被她見到。
李想南與尋常一點無異的聲音從話筒那邊傳了過來︰「好的。」
掛上電話後,連陽見她擦好了臉,這才出現。他能為她做的,也就是這樣一點點不被她發現的體貼了。
一句也不提她雙眼的微紅,他將酒遞了過去。
「謝謝。」李想南起開酒瓶蓋,咕嘟嘟灌了一大口,熱辣辣的酒水給她帶來久違的輕松。
「別喝太多。」連陽重新發動了車子,輕輕地勸著自己的這位朋友。
李想南點點頭,卻又喝了一大口。
「好像,要下雨了。」李想南看著窗外的空中烏壓壓一片來勢洶洶的烏雲,說道。
「是啊。」連陽點點頭。
她看了一會兒車外田野鄉間的景色,忽然轉過頭來問連陽。「你知道,封廷為什麼那麼恨我嗎?」。
應該是跟封妍有關吧。連陽沒有將心里的猜測說出口。他知道,李想南現在是想找個傾听者,所以,他對待她最好的辦法,就是什麼也不說地安靜聆听。
李想南又喝了一口酒,費力地咽下去,這才接著說道︰「因為,是我害死了封妍。」
「我,李想南,一向以除魔衛道為己任的李家傳人,本該幫人救人,卻害死了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封妍。」
李想南又灌下一大口白酒,似乎沒有酒精的支持,她根本沒有辦法說出這個深埋在心中多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