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死的是我的女兒？
明明都是那個人的錯。是他負債潛逃，是他女兒才是目標，為什麼，卻會牽連到我們母女？
我站在F大附屬醫院住院部，憤怒幾乎讓我忍不住想要尖叫。
這個世界太不公平了。
我握了握掌心的一張小紙片，真的會有那麼神奇的作用嗎？那個人是那麼說的，只要我按他說的做，姜彤的魂魄就會永不超生。
我的知識不多，但至少不會輕信于人。可不知怎麼的，那個人就算沒有證明什麼，只是那麼突然地出現在我面前，問我要不要復仇，我就相信了。
我復仇的第一個對象，是姜彤。
雖然，她也是受她爸爸的連累，也很可憐。但這種可憐，留著去對沒有被他們父女牽連的人說吧。
我的女兒就是被他們所帶來的厄運殺死的，我要他們償命！
F大附屬醫院雖然醫療設施和醫生素質都很高，不過保全級別和我以前還沒有當環衛工前，做護工所在的一家縣級醫院沒有多少區別，那些總是會被安裝在固定地方的監控攝像頭。就像我以前的同事，一個退伍後當保安的老大哥所說，有一半是壞的或模糊的，就算不壞，也有根本拍不到的死角。
實在是拿人命當兒戲啊。
不過，也正好順了我的心意。
姜彤所在的病房處在走道靠盡頭的位置，靠近樓梯，這樣的位置，實在是老天爺對我的眷顧。
我站在病房前，那斜斜的節能燈光照在我的身上，我竟會有種冷水漫過頭頂的感覺。從听到女兒的死訊開始，這種窒息感與沒頂感就從未消失過。
總該有人，跟我有同樣的體會，這樣，才夠公平。
我的眼前閃過姜德裕那張看起來老實本分的臉，這個騙子，住在我家隔壁只會帶來厄運的渣滓，我要讓他也嘗嘗我的痛苦。
既然女兒死了，既然我也沒有活下去的希望了，既然這一切都走到這一步了，我要讓他的女兒來陪葬。
怎麼能，只有我的女兒失去生命？怎麼能，只有我獨自品嘗失去女兒的悲傷？
你們，都去死吧！
「先是你。」我站在了病床前，看著穿著病人服，臉上被繃帶包扎得密不透風的女孩，輕輕地、滿懷恨意地說。
我看了一眼病床旁指示燈閃爍的儀器。這是目前維持姜彤生命的機器，那上面時而猶如高峰，時而又低若谷底的線紋就是她現在還有生命的指示。
儀器精密無比，是人類發明出來拯救自己的。但，總歸是機械，沒有思想，受人控制。
當護工幾乎沒有什麼固定的工作保障，所以我後來離開了那家縣級小醫院，開始做私人看護。其實工作性質並沒有名稱那麼專業，除了大富大貴的人家，一般小康之家的老人生了病，兒女沒有時間照顧他們住院期間的飲食起居，我這樣的人便發揮了作用。
這樣的機器，我也見過好幾台了。雖然我不是醫生，不知道它的工作原理，但我卻見過醫生如何用它。
至少，我知道，它處于什麼狀態時，救不了人。
我用手指用力戳了戳靜靜躺在病床上的那女孩的臉，即便隔著繃帶，她臉上明顯比正常人高的體溫還是傳了過來。顯然，就算活著，她也正在經歷痛苦。
可是，再怎麼痛苦，至少她還活著。不像我的女兒，已經冷冰冰地躺在太平間里，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我瞥了一眼床頭櫃上擺著的鮮花，花兒很漂亮，只是很冰冷。想想真是奇怪啊，怎麼有人送花給姜彤呢？他們父女在這個城市可以說是舉目無親。不去思考一些不相干的問題，我看向緩緩睜開眼的女孩，花束再美也不過是凋敗的前兆，已經失去泥土養分、失去根睫葉的花朵，即使漂亮，離衰敗，只有一步之遙。
「不如，讓我送你一程。」看著女孩醒過來，露出繃帶的兩只眼楮睜得大大的，我是如此享受復仇的那一刻到來。
我拔掉了她身上的一些外接導管，按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後慢慢地拔掉了她的呼吸器，我看著她在床上掙扎呼吸，我看著她的呼吸罩里彌漫起水汽，儀器正常的指數和細微的電子聲就像是美妙的伴奏，她幾乎不能動，卻眼珠轉向我這邊，求救的眼神一波*地傳來，卻只不過增加我的快意。
「……啊，……啊……」她發出含混的聲音。我走上前，見到她死死地盯著我，胸口的起伏越來越急促，我卻只是笑了笑。
我知道，她的生命是一只沙漏，已經快要完結。
「是想叫爸爸來救你嗎？」。舉起手中的小紙片，我將它按在了她的額頭上，低下頭，輕輕在她耳邊說道，「死心吧，他不會來救你的。」
不知道，我的女兒死之前，是不是也有這樣絕望的心情？
我看著她眼神中的不解與恐懼，暢快到差點抑制不住大笑起來。
以前，看電視新聞，看到某某殺人犯因恨殺了人，我總是覺得，這些人太沖動太沒有人性了。可真正輪到事情降臨在自己頭上，我才明白。
原來，殺人犯殺人時，看重過程，猶如看重結果。
就比如，此刻。我看著她，心里想的，不是「快點死」，而是「不要死」。
不死，我就可以多一點享受過程。
多一秒，便多一分快感。
只可惜，她終究還是死了。
我看著她瞳孔擴大，看著她不再奮力呼吸，當她不再表現出任何還活著的生命特征後，我將儀器的一切設備重新接回她的頭部和上身。冥冥之中天注定，是不是早在我去當護工的時候。就注定了我有這麼一天，要為女兒復仇？她略帶余溫的身體，讓我覺得溫暖。我真想待在這里，直到她渾身冰涼。
想不到她到最後都「啊啊」的低聲叫著，求生那麼強。
不過，我的女兒死了，我又怎麼會讓你這罪魁禍首的女兒活著？
「嘀——」電子儀器上呈現一條筆直的直線，刺耳的聲音仿佛也在昭告著什麼。
從容地揭掉那張紙，我從她死不瞑目的眼楮中，看到自己的倒影，灰暗的輪廓變得模糊。在護士發現異常趕過來之前，我悄悄地離開了醫院。
沒有人知道我來過。
耳邊響起那個人的話︰「真心要復仇的話，我可以幫你。」
我捏了捏手上的紙片，這是那個人所謂的「符咒」。要讓姜彤的魂魄永不超生，需要的符咒共兩張。
「記住，我已經在她身邊施了一張，是‘應符’，給你的一張，是‘和符’，你不知道對方的生辰八字，只好用這樣霸道的符。等你殺她時，趁著她將死未死怨氣凝聚初成，將符紙貼于她印堂額前，一‘應’一‘和’，她就再也難以超生。」
我攥緊了手中的符紙。
「只有你吞下‘和’符紙，那禁魂咒才會起效，但作為代價，你的魂魄也永遠跟她捆縛在一起，死後，你也會跟她一樣，墜于輪回道外，永不超生。」
「你自己考慮清楚。」
我走出F大附屬醫院，我走過人流穿梭的大街，我走過喧鬧的夜市，我走進一個路邊小巷內的小飯店。
飯店的生意並不算好，明明該是吃飯高峰的時間，此時已經沒有幾位客人。店老板夫妻倆帶著孩子。其樂融融地自己坐了一桌，小小的幸福讓我不忍注目。
我點了幾個女兒愛吃的菜，點了一大瓶可樂，並向老板拿了兩個杯子，分別倒滿。
「瑤瑤，咱們娘兒倆也干個杯。」我舉起手中的可樂杯，看向桌對面空空的座位。
將符紙捏成小團，我混著可樂，一飲而盡。
我不需要退路，死後能不能輪回我也不在乎，至少活著的時候，我要為瑤瑤報仇。
我會很有耐心地，按步實施計劃，就算被警察逮捕，也至少等我完成計劃。
想不到，女兒死後，本來生無可戀的我，卻因為復仇，而再次覺得生命如此充實。
一切都很順利，直到，我打算在被判死刑前，去見女兒最後一面……
「章蕙，停下。」身邊脾氣有點急躁的年輕警察叫住了我，「在去太平間之前，有件事情你有權知道。」
「由于跳下樓前，兩個女孩身上的衣服調換過，而且送到醫院後面部傷勢很嚴重，醫院一度弄錯了兩人的身份，其實姜彤才是先死去的那個，而躺在醫院里後來死亡的，是你的女兒，林子瑤……」
我只覺得兩耳嗡嗡作響，我只覺得天旋地轉，我只覺得呼吸就要在此時停止。
其實姜彤才是先死去的那個，而躺在醫院里後來死亡的，是你的女兒，林子瑤……
而躺在醫院里後來死亡的，是你的女兒，林子瑤……
是你的女兒，林子瑤……
「不是！不是她！」我推開想要走近我的警察，被銬住的雙手揮舞著，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虛空的五指在空氣中抓著，我覺得平衡正在離我而去，我隨時都會摔倒在地，但是我什麼也沒有抓到。
「弄錯了，你們弄錯了！」我瘋了一樣叫喊著，抓著、踢著、咬著任何一個想要靠近我的人。
眼前的場景好像時光忽然飛速回轉，我沒有展開復仇的計劃，我尚未殺死那個病床上躺著的女孩，我還只是悄悄地來到病房，靜靜地站在那里看著她，然後，我開始動手了……
「不！不！」我要阻止回憶中的我，不要殺她，不要殺她！
一切只是徒勞。
我的意識漸漸不再清晰，似乎有什麼扎了我一下，我變得安靜下來。
只是，我的腦海中，一直不斷閃現的，卻是那蒙著繃帶的女孩臨死前的聲音︰「……啊……啊……」
現在，我明白了，她是在叫「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