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好就收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作者 ︰ 則璽

從黃昏開始下起了暴雨。

百客來二樓臨街的雅間,桌上飯菜已涼,窗戶大開,風卷著雨滴打進來,冰冷潮濕。

「街市沒怎麼變,可是人都變了。」李棗兒看著黑漆漆的天空,道︰「我記得原來樓下賣燒餅的是一個老漢,如今卻是一個年輕的媳婦。」

雲朝陽沒接話,倒了杯熱茶讓李棗兒捧著,「這雨太大,打傘怕也遮不住,看來得等等再走。」

李棗兒道︰「再晚,怕是該打烊了。」

「怕什麼,如今這百客來可是四哥的,就算呆到明天,也無妨。」雲朝陽道。

一年前,原來的老板回鄉,李德已經便將這飯莊盤了下來。

看著李棗兒,他緊接著道︰「只要你高興。」

李棗兒瞧他一眼,抿唇一笑︰「我也不是不高興,就是覺得……算了……啊」指著桌上一盤鵝掌炖白蘑菇,「這個雪泥鴻爪我還沒吃到,讓人熱一熱。」

雲朝陽一笑,招呼小二吩咐下去,又要了一小壺酒,燙過之後拿上來,讓李棗兒喝了驅寒。

李棗兒少少喝了一口,酒不烈,溫熱的感覺剛剛好。只是她不常喝酒,一口下去,雙頰已染了點紅。

這時菜熱好了端上來,兩人吃了兩口,一邊小口抿著酒,一邊小聲說著話。有些微醺,說的都是些瑣事,卻不覺厭煩。仿佛魂靈飄入了桃花源,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不知不覺竟真的呆了一夜,早上醒來,發現自己不知何時伏案而眠,身上披著兩件斗篷——顯是雲朝陽怕她冷。

環目而望,雲朝陽早已醒來,剛洗了臉,在晨曦中神清氣爽地向她走來。

料想雲耀祖已經起身,怕找不到人生氣,兩人來不及吃早點便往回趕,下了一夜的雨,清晨的空氣涼沁清冽,深深吸一口,曠達神怡,心里不覺暢快許多。

然這好心情並未持續多久,到了雲家大門口,眼前的景象令兩人齊齊一愣。

只見門口套了幾掛大車,雲晚陽的發妻名董氏正站在一輛舒適的馬車前,指揮下人將搬出來的東西放到車上,一副出遠門的陣勢。

兩人十分奇怪,走過去問道︰「弟妹,這是要去哪里?」

董氏可笑地打量兩人一眼,道︰「你們兩個倒是命好,一夜逍遙,家里出了這麼大的事,可巧就讓你們躲了開去。」

兩人心里齊齊一沉,忙追問︰「家里出了什麼事?」

「死人唄」董氏拍了拍手,看了眼雲家大門,「今年你們家大約是犯了太歲,死人像蹦豆似的,一個接著一個,我勸你啊,請些道士和尚的,好好的驅驅邪。」笑了一聲,懷疑地看著雲朝陽,「不過呢,我瞧著,從今兒往後,雲家的事,怕也輪不到你說話了。」

董氏說了一通,卻半句也沒說明白,把兩人急的不行,「到底怎麼回事,你倒是說明白啊」

董氏一腳踏在上馬車的矮凳上,笑道︰「還不就是那些蠅營狗苟的事?你爹不是說要將雲家給你管麼?昨晚,你三弟狗急跳牆去找你爹理論,大約是理論不成,起了殺機,一柄燭台了結了你爹的性命。然後將家里有錢的東西翻個七七八八,帶著他的娘、兩個小妾和孩子,連夜跑了。」

雲朝陽眼前一黑,腳下一個踉蹌,李棗兒連忙扶住他,瞪著董氏,「你說的是真的?」

董氏已然上了車,聞言一笑,道︰「真的假的我是沒看到,總之,今兒早上發現雲老爺死在自己的屋里,家里能藏東西的地方被翻了個亂七八糟,好像爺爺的一個什麼藏的很隱秘的箱子也被翻空了。開始以為是遭了賊,後來發現三夫人、雲三少爺和他兩個小妾還有孩子都不見了,家里少了兩匹馬一輛車……我對了對景,覺得就是那麼一回事。」

緊緊握著雲朝陽的手臂,李棗兒雖驚大于痛,但仍覺得像在做夢,無論如何沒有真實感,「爹真的……」

董氏道︰「這我到是親眼瞧見了,流了那麼一地的血,哪有不死人的?我瞧這會子八成壽衣都穿好了。」一矮身,她挑了簾子,道︰「說實話,雲家上上下下那麼多人,我就瞧你們兩個還順眼些。不過緣分淺薄,相處不長。我這就和二位道別了,日後有緣再會,我請你們夫妻吃酒。」說罷就鑽進車里。

「你這是去哪里?」李棗兒急問。

車里傳出聲音道︰「自然是回家。爹死娘嫁人,各人顧各人。雲家已然亂成一團,莫非要我在這里守活寡麼」

「可……」李棗兒下意識想說阻攔的話,但一想眼前的情況,隨即改口︰「一路順風,祝你下次覓得一心人。」

窗簾一抬,董氏盈盈而笑︰「多謝姐姐吉言。」

車轍碌碌,望著董氏一行漸漸走遠,李棗兒看著雲朝陽慘白的臉色,擔憂不止,安撫地摩挲著他的手臂,一手撫上他的臉頰,柔聲道︰「雲朝陽,振作一點。」

雲朝陽眼神空洞,僵硬地推開李棗兒,抬起沉重的腳步踏上台階,一步一步往里走去。

這時,雲正陽和馮月蘭匆匆趕來,一照面二話不說就將雲朝陽往外推。

雲朝陽緩緩抬頭,目光狠厲,「你們什麼意思?」

雲正陽被他看得頭皮有些麻,小小後退一步,大聲道︰「你已經不是雲家人,回來做什麼」

雲朝陽盯著雲正陽,語聲沉肅,「我只要看看爹,別的事,我一概不過問。」

「誰信你」雲正陽大叫道︰「你不回來,家里好好的你一回來,全都亂了套要不是爹想把雲家交給你,爹能死麼」

馮月蘭也指著雲朝陽,尖聲叫道︰「我就說你是個喪門星看見雲家這樣,你高興了?我告訴你,你別得意,雲家是我們中天的,你一分一毫都得不著」

雲朝陽臉色更白,向前踏了一步,狠狠道︰「雲家的東西我沒興趣,我要看看爹。」

「你……」

雲正陽正要說什麼,李棗兒幾步走了過來,站在雲朝陽身側,冷冷道︰「他說不要就是不要,你們若再攔著,指不定我們就改了主意了。你們可別忘了,他可不是一個人。」伸出手,與雲朝陽握在一起。「等爹的入土為安,我們就離開雲家。」

「這……這可是你自己說的」雲正陽指指兩人,「哼」了一聲,轉身而去。

沒了阻礙,下人將兩人引至靈堂。

棺材里的雲耀祖看起來並不安詳,臉色是死人的青灰,還有幾處傷痕,死前那一瞬間的震驚和絕望被僵直的肌肉誠實地表現出來,左手成抓,右手食指伸出,好像在指著什麼。頭發有些凌亂,壽衣穿的也不整齊,看起來匆匆忙忙就被人放進了棺材。

雲朝陽凝視著自己的父親,雙手死死抓住棺邊,指甲幾乎扣進木頭里,喉頭哽動著,一聲不吭,雙目漲紅,兩行淚水緩緩地流過臉頰,垂在棺材上,印出深色的水印。

李棗兒憂痛不已,想起這對父子的關系好容易有所改善,卻沒想到竟是這般匆匆的結局。無聲地嘆了口氣,緩緩地伸手去整理雲耀祖的衣服。

雲朝陽看拉她一眼,讓下人拿了把梳子,細細地幫父親梳頭。

好一會兒整理完畢,雲朝陽的情緒有些平復,咬牙道︰「爹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的去了,一定要報官」

李棗兒比他冷靜的多,聞言對他搖了搖頭,「你忘了爺爺說的事了?」以雲大財的過去,最好不要和官府扯上關系。

「但……」雲朝陽神色一凜,掙扎不已,「爹他……」

「多行不義必自斃,財富再多,總有花完的那一天,他不會有好下場的。」李棗兒柔聲勸道︰「那事是誅九族的,若真被翻出來,雲家一個也跑不了。孰輕孰重……你說呢?」

雲朝陽咬著嘴唇,一臉不甘,忍耐許久,長長吐了口氣,揉了揉眼楮,道︰「我們一直在這兒,也不知老2是不是去報官了。」

李棗兒道︰「這你放心,你忘了,今年里長戶是李家,大哥是里長,只消和他說聲不要上報就是了。」

雲朝陽道︰「是,我真忘了。」讓人叫來雲正陽,問道︰「報官了嗎?」。

「報官?」雲正陽陰陰一笑,「家丑不可外揚,報什麼官?」

兩人一听覺得不對,他們是因為往事不能報官,但雲正陽不知道這事啊,于情于理,他都該希望把雲晚陽抓回來才是。

「爹死的不明不白,難道不應報官?」雲朝陽不能理解地問道。

雲正陽有些焦躁,回避雲朝陽的眼光,擺擺手,「我說不報就不報你說雲家的事你不管的,別多事」

雲朝陽眯眼道︰「老三他一定跑不遠,我們現在報官一定能把他抓回來,到時候他拿了什麼值錢的,我一概不要,都歸你。」

「你煩不煩啊」雲正陽有些慌,往後退著道︰「到底我們也是兄弟,總不能為了錢把三弟往絕路上逼吧?」

這話實在不符合雲正陽的性格,雲朝陽心思如電,一把抓住雲正陽的手,逼問道︰「莫不是爹的死,你也月兌不了干系?」

雲正陽掙扎幾下掙不月兌,叫道︰「反正和你沒關系你放開」掙了幾掙,見還掙不月兌,罵道︰「你抓著我干什麼爹又不是我殺的」

眯著眼看著雲正陽,雲朝陽對李棗兒道︰「去把門插上。」

李棗兒略一猶豫,依言將人攆了出去,栓上門,回頭就見雲朝陽掄起拳頭,將雲正陽一頓好揍。

「說,到底怎麼回事」

開始直罵娘,後來實在被打疼了,雲正陽便招了一件事。

事情倒也不復雜,就是昨夜雲正陽也為了同一件事去找雲耀祖,听說三弟也去找父親,就想先听听看他們怎麼說,于是悄悄躲在屋外,親眼見到雲晚陽將父親打死,他一害怕就跑了,等回頭和馮月蘭說了,帶人去抓雲晚陽的時候,雲晚陽已經跑了。

「我……當時就在屋外,萬一那幫官差給我抓了去……」雲正陽說他自覺心虛,因而不敢報官,對外只說是急癥而死。

「就這樣?」雲朝陽仍不十分相信。

「就……就這樣。」雲正陽蜷在地上,結結巴巴地說,眼神十分躲閃。

雲朝陽道︰「你說,你親眼見到老三把爹打死?」

雲正陽點頭。

雲朝陽又道︰「你說,你害怕?」

雲正陽再點頭。

「那就是,你在確認父親已經死了以後,才跑的?」看見雲正陽點頭,雲朝陽眼神一冷,慢慢地說︰「還是你一看見老三一開始打父親,就跑了?」雲耀祖臉上好幾處傷痕,應該是經過一番爭執。

雲正陽支支吾吾,「一開始、一開始……」

雲朝陽道︰「到底是一開始,還是父親死了以後?」

雲正陽臉上全是汗,「一開始……」

「好。」雲朝陽道︰「那麼你回去和大娘商議之後,就去抓三弟了?」

「是……是……」

「沒去看看爹?」

「沒……沒有。」

「為什麼去抓三弟?」

「因為三弟殺了爹……」

雲朝陽拎起他,「你一看見老三打爹,你就跑了,你怎麼確定爹一定就死了,說不定,他被三弟打過之後,還活著?」

此言一出,雲正陽好像受了莫大的驚嚇,大叫︰「當時爹已經死了已經死了殺死爹的是三弟不是我不是我」

「你……」

「夠了。」

雲朝陽還想再問,李棗兒走過來打斷他,抱住他肌肉繃緊的手,搖搖頭,惻然地看著雲正陽,道︰「別問了,問清楚了,又能怎麼樣?他已經是你唯一的弟弟。」

雲朝陽一呆,半晌,緩緩將雲正陽放下,「下人們未必都听話的,如今家里遭遇變故,也該換一批了。」

說罷,與李棗兒慢慢地走出去。

門外已是艷陽高照,然而風卻已然很冷。

李棗兒幫雲朝陽緊了緊衣襟,柔柔地說︰「下人說娘很傷心,哭昏了好幾次,梅伯正勸著。我們過去看看吧。」

雲朝陽點頭,默默地牽氣李棗兒的手,在手心里緊緊地攥著。

李棗兒道︰「等爹後事辦完,我們把娘接過來吧。雲家是個傷心地,我想這次,娘會同意的。」

雲朝陽再點點頭,眼前一暗,軟軟地倒在李棗兒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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