懨懨的靠在浴桶上,從醒來就一直覺得疲乏,又顛簸了一天,很是無精打采,春兒捧著干淨的衣衫繞過屏風來到浴桶前,兮若抬頭看了她一眼,漫不經心的問道︰「今天十幾了?」
春兒應道︰「回公主,五月十五了。」
兮若‘哦’了一聲,垂了眼,偎著浴桶壁繼續懨懨著。
一直沒見著墨羽,關于他的情況,全是春兒避重就輕的挑揀了幾樁無關痛癢的說給兮若听的。
兮若從寒潭出來後,莫名其妙的昏迷了整整五天,春兒不曾提到墨羽在兮若昏迷之後的情況,不過錦槐先前的侍婢小蟬在錦槐走後被派給了兮若,小蟬這丫頭心思並不如春兒那般九曲十八彎的,兮若問了,她便老實的回話。
墨羽被救出來後當天晚上就醒了,第二天早晨就可以下地了,不過他一直沒來看過兮若。
兮若最初听了小蟬這話,並不十分相信,直到她醒來之後,除了牟刺外,再沒見過旁人,她才信了這話。
那天初醒後曾想過要去看看墨羽,被牟刺攔下了,牟刺這人看上去十分饒舌,不過分寸拿捏的極好,關于墨羽,他也只是以玩笑般的口吻點了點她——墨羽是惦著她的,旁的卻不肯傾吐一言半語。
後來斷續了解了些事情,兮若覺得,或許牟刺那話當真不過是用來調侃她的玩笑罷了,回來後的墨羽,其實並不如想象中的那般惦著她。
小蟬沒有那麼多花花腸子,自然也沒有八面玲瓏的機敏,各式各樣的小道消息,還是春兒比較精通,那天兮若不過只是拿從小蟬那里套來的情況狀似不經意的問了春兒,沒有直接提起墨羽,只是隨意的說此行原本是為了讓牟刺和鳳仙桐聯絡聯絡感情的,不過牟刺卻天天往她這跑,鳳仙桐肯定會不舒服吧。
春兒一直憋著的,听兮若提及鳳仙桐,倒也將一些外人不知的情況絮絮叨叨的坦白了。
兮若和墨羽、錦槐同時失蹤的那晚,春兒去尋兮若,不想竟瞧見衣衫不整的鳳仙桐從墨羽的房間里沖了出來,跑了沒多遠就跌趴在地,嘶啞淒厲的喊著︰‘墨羽你回來,你這樣折辱本宮,本宮恨你……’
用春兒的話說,這個十四公主實在太不要臉了,第一天想要爬墨羽的床,卻沒爬上去,第二天就轉移了目標,故技重施,夜里又只披了件外袍,偷偷的鑽進了牟刺的房間,這次鳳仙桐沒有衣衫不整的沖出房間追男人,不過那男人卻被鳳仙桐所驚嚇,從窗戶跳了出去。
春兒說的這里的時候,笑得眉眼彎彎,看得出春兒對鳳仙桐的怨氣是與日俱增。
那個從窗戶跳出去的並不是牟刺,誰也沒搞明白那晚為何竹伯會睡在牟刺的房間里,當鳳仙桐月兌了外袍爬上床之後,竹伯一躍而起,竄下床,三兩步來到窗前翻了出去。
竹伯一把年紀了,身子骨很不經摔,那一晚摔得極重,躺在床上好多天下不了地,不過竹伯很高興,他說雖然傷了,不過這麼做還是很值得,終歸是保住了一生清譽,鳳仙桐輾轉的听了竹伯的話之後,臉都氣綠了。
牟刺聞听此事,搖著扇子嘖嘖道︰「竟饑渴到了如此程度,連花甲老叟都不放過,本宮如何敢娶,這要是娶回去了,本宮豈不得天天綠雲罩頂啊,何其悲哀,何其不幸,何其令人痛心疾首啊」
那之後鳳仙桐算是徹底放棄了牟刺,可她又把注意力全放在了墨羽身上,從墨羽被救上來的那幾天,鳳仙桐就霸著伺候墨羽的差事,听說給墨羽擦身子都是鳳仙桐親力親為的,墨羽醒來後,鳳仙桐抓著墨羽哭了個哀痛欲絕,她說她想明白了,還是放不下墨羽,即便他已經娶了兩房夫人,她還是心甘情願的跟著他,哪怕是沒有名分的。
或許墨羽是被感動了吧,從那之後就開始和鳳仙桐形影不離,回京途中,鳳仙桐也舍棄了馬車,與墨羽並肩同騎,鳳仙桐腰間的馬鞭子也不全是擺設,她騎馬頗有些英姿煞爽,許多人說沒想到鳳仙桐和墨羽看上去還挺般配。
夜里,他們便同宿一間房,隨後便有風聲傳出,此行雖沒讓牟刺和鳳仙桐擦出火花,倒是成全了鳳仙桐和墨羽,想必回京之後,墨羽就會向德昭帝提親了,被愛情滋潤的鳳仙桐,听說褪去了黯淡,這幾天亮眼的狠……
不可否認,兮若最初听見這些後,心中涌起一陣說不出的落寞,隨即憶及當初錦槐佯裝了倦怠在她面前炫耀與墨羽的‘親密恩愛’,卻也只能澀然一笑,原來那個時候錦槐用的手段是極正確的,只是用錯了時間,若此時鳳仙桐端出那個時候錦槐的姿態來她這里炫耀,她還能像那個時候那般的灑然麼?她終究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在她那麼痛苦的時候,他緊緊的抱著她的那些文言軟語,她記下了,也偷偷的放在心上了,如今想來,竟覺得好笑,真是後知後覺,丟失了,才知道在意。
春兒一口氣說完之後,見兮若神色不對,方察覺失言,想要說些什麼挽回的話,兮若也只是淡淡的一笑,就像過往遇上難過的事那樣的笑,春兒恍悟,兮若的笑,其實很多時候,不過是一種掩飾罷了,就像旁人遇上了悲傷的事情都要哭,而她哭不出來,就只有笑,可是那種笑容,在春兒看來,比哭更叫人心痛。
後來,春兒在兮若面前就像牟刺一樣,關于墨羽和鳳仙桐,只字不提,也很直白的告訴小蟬,不準再和兮若說墨羽的事情,小蟬瑟瑟的點頭,不想第二天還是不小心在兮若面前提了,「將軍大人和十四公主騎在馬上,中間有一段距離呢,竟能親上嘴,好厲害……」
啪的一聲,兮若手上的瓷碗摔在地上,裂成很多片,春兒怒喊︰「小蟬,你說什麼呢」
兮若淡淡的笑,「真是的,近來身子愈發沒一點力氣,一只碗都端不住了,春兒,你說我是不是越來越沒用了。」
春兒撲通一聲跪在了兮若面前,兮若沒哭,春兒卻哭了,她抓著兮若的裙擺喃喃的說︰「公主,您若是不好受就哭出來吧,您瞧瞧你現在的樣子,憔悴的快沒個人形了。」
兮若望著春兒的臉,愣怔了好一會兒,春兒以為兮若會反駁她,卻沒想到等了很久,兮若只是淡淡的嘆息一句︰「可是,我哭不出來該怎麼辦呢,為什麼所有的人都會哭,我卻不會呢?」
再之後,連小蟬也學乖了,小蟬原本覺得兮若的笑是這世上最好看的,可看著兮若一邊笑,一邊喃喃自問她為什麼不會哭的時候,小蟬覺得心都揪在了一起,原來有些笑,竟可以叫人這樣傷感。
浴桶里的水慢慢涼了,春兒和小蟬將兮若攙扶出來,也才將將穿上素白的襯裙,牟刺就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是連門都沒敲的。
春兒對其敢怒不敢言,這些日子他是越來越不把自己當外人了,連連翻著白眼,默不作聲的將兮若扶回床上,又極其用心的用緞被將兮若遮了個嚴嚴實實,撤了浴桶後,與小蟬雙雙退下。
牟刺拉了張椅子坐在床畔,對兮若嬉笑道︰「本宮認識許多高人,改天讓他們過來給你那丫頭瞧瞧,瞧她病得,若再不治,那眼楮還不得廢了啊,她瞎了也就瞎了,不能伺候你了,該叫本宮多麼擔心啊」
先前總覺得牟刺這人太過招搖,這些日子有他陪著,倒也解了幾分寂寞,與錦槐相處,讓兮若覺得踏實、溫暖,與牟刺相處,讓兮若覺得很舒服。
牟刺很會逗人開心,認識的深刻了才明白傳聞非虛,天文地理,舉凡兮若提及的,牟刺皆能隨口便應,南北風情,牟刺也了如指掌,看他對答如流的驕傲樣,兮若有些憋氣,許是無心,也許是有意,那天她略略的講了雪妖,牟刺愣了愣,隨後喃喃道︰「《九州異怪集》孤本,五十二頁首行︰積雪成妖,淨白無暇,絕美非常……」
兮若頓愕,她也只是記得《九州異怪集》上這段話,竟是不想牟刺竟然連頁數都記得。
看著兮若呆愣愣的模樣,牟刺灑然一笑,復又開口,「說真話,本宮初見傳聞中的德昭帝孌童玉雪歌那會兒,曾以為他是從那孤本上走出來的雪妖,這世上竟然真有人生成這般樣貌。」
兮若不置可否,卻從牟刺說過那話之後,將他看成了知己,兮若偷偷的對自己說,能遇上個像牟刺這樣的朋友,她其實蠻幸運的。
最初他陪她,也只是白天,近兩日晚飯後也會過來坐在她床前說些話,依舊沒個正性,卻絲毫不曾逾越一分,春兒這丫頭當著他面翻白眼,就是了解他才敢如此,牟刺讓兮若覺得舒服的另外一個優點,就是他從不會拿身份壓人,時不時還會與下人開開玩笑,雖然很混,卻在下人們心中贏得了很好的口碑。
牟刺今晚闖了進來,看似唐突的狠,兮若卻知他是掐準了時辰,他的無禮只是給不明就里的人看的。
對他調侃了春兒的那幾句,兮若會心一笑,抬頭看了他一眼,有些迷惑,不解道︰「今晚怎麼不穿紅衣服了?」
聞听兮若過問,牟刺眉開眼笑,站起身故意在兮若眼前展臂轉了一圈,待到再正對兮若的時候,將孔雀翎鶴羽扇端于胸前,擺了個彰顯翩翩風度的造型,微側著頭,看似情深意重道︰「本宮對姑娘痴心一片,奈何姑娘卻因本宮那一身紅衣,只將本宮看做,恩,晨鳴之禽,本宮知姑娘偏好白衣,遂命人趕制這樣一款白絲錦袍,姑娘且細細審來,本宮著了這身衣裳,不遜謫仙落凡,本宮這麗質天生,嘖嘖,該叫女人如何抵擋得住啊」
本來還是向她表白來著,說到後面又開始自戀起來了,兮若撲哧一笑,心情歡快了起來,斜眼睨著牟刺,撇嘴道︰「大殿下還是回去換回那身紅衣服吧,這身裝扮,嘖嘖。」
說到這里住了聲,牟刺將脖子伸的老長,等著她繼續,半晌不見她出聲,興沖沖的坐回椅子上,更往兮若身邊靠了靠,擠眉弄眼道︰「怎的,對本宮芳心暗許了,本宮那紅衣形象叫公主魂牽夢縈了?」
兮若扯了扯嘴角,不屑道︰「大殿下可瞧過花樓中鴇兒娘硬要扮小家碧玉?」
牟刺眨了眨眼,隨後頗有些頹然的倒回椅背上,無限唏噓道︰「真不懂欣賞,真不懂欣賞,本宮若娶了你這麼個短見識的,該多麼悲涼啊,嗚呼哀哉」
兮若但笑不語,由著牟刺絮絮叨叨的抱怨,等他終于怨憤完了,兮若才收了笑,不想隨後牟刺又貼上前來,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兮若,撇嘴道︰「當年最有名的兩個美女,其中北艷本宮勉強算是見過了,嘖嘖,長得果真名不虛傳,父王說他曾有幸見過南驕,那叫一個似水柔美,驚天之容啊,不過,本宮考察之後覺得,這話實不可信,鳳仙桐她娘長成那個模樣,還生出了鳳仙桐,如傳說可取,你怎麼就長成這樣了,對對,本宮忘了,本宮的爹,從二十歲開始就老眼昏花了,他現在天天說張含蕾風華絕代呢,張含蕾你不認識吧,她其實長得比你還丑呢」
兮若坐起身子避開了牟刺越貼越近的探究,伸手扶額,無奈道︰「大殿下怎麼這麼小肚雞腸了?」
牟刺坐直了身子,捧心哀婉道︰「誰讓你糟踐本宮一刻紅燦燦的真心來著。」說罷看著兮若臉上無奈的表情,復又前傾了身子,神秘兮兮的問道︰「你母妃是個慧黠無比的女子吧?」
兮若愣了愣,想到了母妃當年把著她的手教她寫字的情景,淡淡的笑了,點頭道︰「母妃知道的很多。」
牟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擺著扇子,搖頭晃腦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兮若哭笑不得的看著牟刺,不想牟刺連連慨嘆過後,突然正了臉色,一本正經的望著兮若,嚴肅道︰「容顏易老,知性長存,二十年前南嬌北艷,二十年後,鳳家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