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瞬間消失得太快，過後，無論孟是想要再抓住心里的那種感覺也好、或者是想要證明剛剛那滴淚消失在戒指上不是錯覺也好，都找不到任何痕跡。
地上沒有濕痕，孟的手上沒有水漬卻有隱約的濕潤感。
沒有任何可以證明那瞬間的一場的痕跡，離開營地又太久了，孟只好先放下心中的疑問，帶著小可愛趕了回去。
好在營地一切正常，除了赫連孟翔甜妞大個仔四個爬起來守夜之外。
孟回來之後也沒解釋什麼——他也無法解釋，虧得眾人也或知道或只當他是不愛說話，誰也沒多問一句，各自回去睡下了。
小可愛也才趴下沒一會就又打起了小呼嚕，雖然它白天才睡了一天。
孟卻只坐在車頂上，雙手抱著膝蓋，戴著戒指的左手放在上面，孟就這樣坐著，看了一夜。
誰也沒注意，除了孟翔後半夜又起來給寶寶喂女乃換尿布的時候多看了一眼之外。
不過孟翔那時候也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的，孟在婆婆起身之前又已經戴上了手套，孟翔也只當自己看錯了，並沒有深究。
依然是只有四個人起來幫婆婆準備早藏，其他人睡到七點半，然後簡單梳洗快速吃飯，不到八點，又出發了。
路上沒有任何異常，依然是堵塞但可以推開的汽車、聞香而至卻將自己再次送入鬼門關的喪尸。
仿佛昨晚上的異常，都只是孟隨意出去走動了一會罷了。
如此又是一天半，在第四天午後兩點的時候，車隊終于進入了港島。
鋪天蓋地的喪尸！
饒是孟早聞到一些味道，也難免在最開始的時候手忙腳亂了一下。
車隊太長、脆弱卻美味的小東西太多。
喪尸之于孟，就是被蜜糖吸引來的螞蟻。
一只兩只、十只百只，都完全只是一拇指或者最多一巴掌就能消滅的小東西。
可但螞蟻不再是可以量數的、而是鋪天蓋地的一群了呢？
孟自然無懼于這樣的小東西，螞蟻畢竟還是螞蟻，就是一萬只十萬只，也是咬不穿大象的皮膚的。
可如果一萬只十萬只，大象卻也很難保住他的蜜糖。
于是孟亂了。
虧得孟眼里「脆弱的小東西」或許脆弱，卻也不是毫無自保能力的蜜糖。
孟家三輛車不必說，連玻璃都是鋼化防彈玻璃，喪尸又沒進化到懂得拆鎖開車門的地步，躲在里面是安全無虞的。不過除了婆婆帶著寶寶，其他人也沒躲著——很危險，前所未有的危險，但他們不能只躲在孟的保護之下。于是一個個穿好防護服、帶上面具、拿起武器，都下了車。
而福利院的孩子們，這群在喪尸出現之前就只能得到院長媽媽雖然慈愛卻微弱無力的保護、在喪尸出現之後連這點保護都失去的孩子們，本來就和狼崽子差不多，穿著短袖短褲的時候都敢冒著被抓到咬到的危險抄起掃帚衣竿子就和喪尸拼命，何況是現在他們中戰斗人員都有了在赫連指點幫助之下造出的類似于孟家人穿的防護服和武器、小孩子們做的車也有了連焊了幾層的鋼板保護的時候？不說大孩子們抄著武器一聲不吭地沖殺下來，就是小孩子里面最小的、才兩歲半的一個女女圭女圭，也緊緊抓著一把水果刀、眼楮瞪得大大地盯著喪尸——那是吃了他們的院長媽媽、咬死他們三個哥哥姐姐、現在還想把他們也吃掉的仇敵！無論多大的孩子，都是或者現在拼命、或者努力長大之後與之拼命的執著。
源于仇恨的求生欲的執著。
這群孩子比某些還在企圖逃避的大人更明白，喪尸那就是天敵，只有廝殺，才有活命的機會。
躲避，或者是寄望于他人的保護，都是做夢。
也和找死沒啥區別，頂多是快死慢死的差別。
孟在注意到這些脆弱的小東西都能暫時保護好自己、就是最脆弱的老邁幼崽都好好的之後，終于鎮定下來。
孟不慌亂的時候，哪怕是保存實力，喪尸也依然不是威脅——面對喪尸，本來就不需要動用到孟的什麼實力。
喪尸根本無法劃破孟的皮膚。
完全是一面倒的屠殺。
大象踩螞蟻，可不就是一腳下去就是一窩？完全都不需要特意用力的。
只是孟這只大象還要照顧身後的蜜糖，螞蟻又實在太多，孟只好按照赫連大喊的，帶著身後的蜜糖們殺出一條血路，沖進了某個房子。
房子並不很大，卻也不小——這是一間小型倉庫，大卡車開不進來，但其他車是沒問題的，雖然在打開大門開進汽車的時候，又擠進來一些喪尸，不過十來個，甜妞帶著兩個孩子都能搞定。
倉庫的大門也沒關上，赫連將大卡車倒到橫擋在大門口的位置，這樣雖然會有些喪尸從車上、車下爬進來，不過零零星星地冒出來，完全不構成威脅。
只要兩個人都足夠守住的程度。
就是喪尸被殺死後逐漸堆積在倉庫里，讓氣味變得更差些。
孟翔和寶寶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噴嚏，孟清理喪尸的速度又加快了幾分。
雖然喪尸實在太多，孟又聞到一點陌生「美食」的味道，沒真的用出實力——例如豎瞳、尖爪都還沒露出來——一時半會的，也沒辦法立刻清理干淨。
「……媽的，難道全港島的喪尸都在這里了？」
幾乎所有人、包括老花眼了的婆婆在內，都對喪尸的數量極其震驚——若非有孟，他們所有人都不夠這些喪尸一只一指甲蓋的撕開分掉的。
但吐粗口的，居然是甜妞。
這孩子，雖然一頭短發至少有七種顏色、一個耳朵就有七個耳洞、手指上帶著稀奇古怪骷髏頭的戒指，但這些天一直沉默溫柔——當然這種溫柔只是對著小孩子和婆婆的，殺喪尸的時候絕對是凶悍的——別說婆婆孟煥他們這些從沒听過的有些吃驚，就是李清大個子等從小听習慣的也覺得有點不太習慣。
還是赫連獰然一笑︰「就算他媽的全港島的喪尸都聚集在這里又如何？一樣把它們都殺掉！」
赫連在醫院圍困之後還是留下了一點心理陰影，但喪尸密集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他就會暴露出少年時常見的、但連穆都好多年不曾見過的，異于尋常的猙獰。
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猙獰。
面對生死危機，有些人認命，有些人逃避，有些人寄望于他們人的保護，有些人哪怕是死，也要拖至少一個、有多更好的墊背。
很不幸，這群喪尸圍攻的，除了還含著女乃嘴的寶寶，就是八十三的婆婆，也都是這樣的人。
在不危及生命的時候，無論是做生意的孟家父子還是做醫生的穆甚至那些早熟的孩子們都明白、也可以，把吃虧當成佔便宜。
可在你死我活的時候，那就真的只好讓你死來使我活了！
稍微休整了一會兒，赫連跳上了大卡車的駕駛座，倒車，讓車和大門的空隙更大一些——差不多每邊可以擠進來兩只喪尸的空隙。再加上車頂車下爬過來的，正好在有戰斗力的大家的能力範圍內，將喪尸引進來逐個擊破！
而孟則在外面，帶著小可愛，宛如兩輛坦克一般，所向披靡，往哪里哪里的喪尸倒一片。
而且還是一倒就不再起來的那種。
在赫連那邊引進來殺掉的喪尸已經將大門堆滿、因此不得不再分出一些人手將尸體從門口拖開、然後因為拖開尸體的速度趕不上尸體增加的速度（因為孟那邊太棘手了，喪尸也不是真的傻透了，就算是基于原始本能，也懂得繞路跑過來倉庫里了，雖然結局是一樣的）而不得不再次從殺喪尸的人手那里抽調、再讓後又抽調……
當殺喪尸的人只剩下五個的時候，情況終于又回轉，于是又有一大半的人回來殺喪尸，只是進來的喪尸少了，到了最後幾乎要用搶的才能殺一個。
再然後，孟跳上大卡車頂，打了個手勢︰這里的喪尸都清光了，可以繼續走了！
于是倒車、倒車、再倒車……
于是繼續上路。
然後又遇上幾股喪尸，從一開始的一兩個到七八個再到一二十個再到五六十個……
然後又是一大群！
然後又不得不采取和之前類似的戰略︰找個合適的建築物躲一躲，孟和小可愛在外面大屠殺，赫連帶著其他人躲在汽車堵住的大門後一個一個地殺！
再然後……
如此循環，差不多一個小時就要重演一次。
不只是甜妞，也不只是福利院的大孩子們，就是孟煥，都忍不住罵了句髒話！
沒辦法，港島原本人多、現在喪尸也多，路又不好走，兩邊都是各種障礙物——不只是汽車，再加上大多數路本來就不是很寬……
雖然不至于陷入沼澤爬不出來，但也真的有一種、陷入泥濘中跋涉的那樣的、一腳踩下去之後連拔起來都困難的感覺，又難受、又心煩。
孟都覺得很煩，他是第一次被喪尸這樣的螻蟻逼迫到這樣的地步！
偏偏又不能將身後的蜜糖棄之于不顧！
從進入港島到到達單隻楊丹孟瑚朱壩所在的山頂，一行人足足花了一天一夜，而且晚上還都沒有休息地趕路（當然婆婆寶寶和小孩子們睡得著的還是可以盡情睡的，反正也不用他們開車也不用他們殺喪尸），才一路跋涉抵達。
真的是一路跋涉，下了高速進入港島的這一段，比之前在高速上的那幾天都難過，簡直是一步一個腳印——而且還是沾滿泥濘的那種。
山頂也有喪尸在徘徊，但比之山下，已經好太多了。
小可愛一個就足夠對付的。
孟一看到單隻在電話里說的那個地址牌，立刻從車頂跳下、一路跑過去……
按門鈴！
其他人不覺得，孟煥孟翔和婆婆卻都給囧了一下。
這個世道听到門鈴聲的感覺和反應，他們再清楚不過了！
神奇的是，對方居然沒有孟家之前的反應，而是在孟按下門鈴不到十秒鐘的時候，門就自動打開了。
「……」孟煥默了，果然該說不愧是妻子選中避難的人家，就是與眾不同麼？
「……」孟翔也默了，他一路走一路打量周圍的擺設，該說不愧是那位選擇的人，就是與眾不同麼？
小可愛清理了喪尸之後依然留在外面守著——福利院的孩子們除了甜妞帶著李清凱子下了車，其他的都還留在車上。
月兌下了沾到喪尸污跡的外衣，孟一馬當先跑了進去，赫連孟翔甚至只能捕捉到一點殘影。
孟很急，他覺得這四個從他失憶後就沒見過面但聞著味道都感覺很熟悉的圈養物，應該就是他心里一直惦記的、重要的存在。
單隻孟瑚幾個也很急，尤其是單隻。
孟才跑進大廳，就被單隻一把抱住、然後孟瑚也擠過來，兩人一行哭一行說地和孟想象中的、失去了主人的庇護居然被喪尸這種低級狩獵者圍困住的圈養物，在看到自家強大的主人親自來接時的模樣很相似。
不同的只是，這兩人一行哭一行說的，不是自己被圍困住多麼多麼害怕，而是孟居然一個人從G市回家、又一路從家里跑到這里來接她們是多麼多麼地辛苦——當然她們想哭的其實是孟變異時可能遭遇的痛苦以及變異後雖然力量更大但明顯神智受損的模樣，只是出于某種謹慎，有些事情連楊丹和朱壩也不知道，孟家母女也不好哭得太夸張。
孟輕輕模著她們的背安慰，確認了這也是很重要的存在，只是為什麼還是不能補足心口空掉的那塊呢？
孟左手的拇指摩挲著無名指上的鉑金戒指，雖然安心，又有些茫然。
同樣月兌下了防護服才跟進來的孟翔和甜妞卻都將注意力放在另一邊︰
屋子的主人。
也是他們曾經深愛又失去、只留存了記憶卻依然深愛的偶像的愛人。
那個人曾經用歌舞絢麗了他們的青春，而這個人則用他的余生讓他們相信，世間是真的還有至死不渝的愛情。
那樣的愛情，不說自由坎坷的甜妞，就是孟翔，他有了楊丹、也和楊丹有了寶寶，但依然不敢相信楊丹會那麼愛他——但是孟翔自己也無法那麼毫無保留地去愛，也就無從指責。
那兩個人的愛情，是童話，是信仰。
可落花人獨立的畫面很美，但只有真的經歷過長夜闌珊再無知音的人才知道，獨酌空對影，那是何等的淒寒。
他圓滿了無數人的夢，卻無法圓滿自己的人生。
終是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