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珠+梅花)斗凰 假靠山

作者 ︰ 葛葛石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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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紫禁城的主子們,注定各懷心思。次日一早,慈寧宮宮門大開,不復前一日閉門禮佛的安逸。太後差了小太監傳話長,恢復請安,且要眾人同去。

消息傳到長時,後宮女人們剛剛湊齊。綏敏來得很晚,還沒見禮,就等到了傳話的小太監。待听完了太後慈諭,心里有成見的人,打量她的眼色就有所不同,畢竟誰都知道,太後是綏敏最大的靠山。

富察青和不再端著往日溫和笑意,遣了小太監回去,就掃一眼同樣姍姍來遲的高蘭籍︰「既皇額娘傳話來了,便去慈寧宮請安罷。」

宮妃們齊齊應了,按序往外走去。高蘭籍跟在富察青和身後,對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視若無物,還在經過綏敏時略停了一步,眼珠子往綏敏臉上挖了一圈,見她衣飾簡單,全按著嬪的服制,不免輕輕挑了挑眉,又端然前行。後頭人看在眼里,只道是高蘭籍在向綏敏示威,卻不知高蘭籍一進自己的儀車,便皺起了細長的眉。

綏敏的臉慘白著,是一踫即碎的硬氣,和預料中並沒什麼兩樣,可那股蹊蹺的味道仍然盤桓不去。她幾乎一夜未眠,細細思酌一天多來的每一個細節,只覺得處處透著古怪。為何乾隆的反應那麼大?又為什麼富察青和似乎也模不清頭腦?若不是這是她一手籌謀,恐怕她也發現不了,什麼時候這宮里多了如此厲害的推手,那又是誰?

越想越亂,尖銳的甲套在車壁上劃出一道道痕跡,高蘭籍狠狠揉一揉太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還沒過關,此刻,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她的確成功地在乾隆心里刻下她佯作堅強的印子,讓他心里的憐惜與愛意蓋過了遷怒,可這不夠,只要乾隆的氣一日不消,等那憐惜散了,她還是逃不過,她必須要給乾隆,找一個發泄口。

于是在早上,在用合適的態度,用昨夜的酒後失儀以退為進的她,在乾隆面前含愧地說︰「是妾身的錯,仗著自己貴妃的位分,總以為讓下頭的人閉了嘴,就不會有沒眼力價兒的奴才去打擾皇上,可這紫禁城是皇上的家,家里的事兒,哪能有主人不知道的?還是妾身處事不周道。」

乾隆的眼里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惱怒,雖然口上還是親昵的︰「你做的很好,那是你不願用小事來打擾朕。」

見好就收,高蘭籍知道分寸,而接下去,她要解決更大的問題。太後,前朝,她如果不能過關,就會給高家和她自己,帶來滅頂之災。

必要之時,只能棄了臉面了。畢竟太後的心頭肉可不是嫻妃,而是皇上。

莫不是這才是皇後的目的?掀開儀車的簾子,慈寧宮已近在眼前,高蘭籍暗自沉吟,她還得多看看。

浩浩蕩蕩的車駕停在了慈寧宮前,後妃們魚貫而入,在正殿靜候。氣氛一時有些尷尬,因為照例,她們可以按序坐著,迎候皇後聖駕,可待到落座,問題就冒了出來。

問題在于綏敏。若是妃,她是現存三妃之首,該在皇後下首,若是嬪,她就成了四嬪之末,該在舒嬪後頭。按前者論,乾隆金口玉言給她降位,按後者論,這旨意一未成文,二未蓋印,全不按祖宗規矩,很不像話,更何況,這在慈寧宮。

因而除了皇後貴妃,其余人都猶豫了。皇後貴妃不表態,純妃嘉妃就不吭聲;愉嬪怡嬪不得寵,不愛多事也不動作;舒嬪同為滿洲大姓,和綏敏關系不錯不想坐;而貴人常在乃至答應,平日里連進慈寧宮的資格都沒有,上頭的人不做聲,她們更不敢做聲。一時間,慈寧宮正殿如同站了一群花枝招展的蠟像。

高蘭籍不著痕跡地打量著綏敏,正在靜默間,忽听忒兒的一聲笑。卻是陸貴人(慶恭皇貴妃),年輕沉不住氣,慣不喜歡綏敏那一本正經的樣子,就仗著皇上寵愛說了酸話︰「今日瞧著嫻姐姐氣色還好?只是不知道為何前兩日病了,現在倒反而不病了,嫻姐姐的心思啊,妹妹可真難猜。」

自是說她蠢笨,不識時機。高蘭籍饒有興趣,只見綏敏臉色一肅,冷冷一眼掃去︰「我的病都是天意,陸貴人的病卻多是心意,陸貴人不明白,也是應當!」

這是笑她裝病奪寵,大家哪有不知道的?舒嬪素來和陸貴人不對付,當即不給面子地笑出聲來。陸貴人氣得發昏,一張粉臉漲得通紅︰「姐姐說話果然是最心直口快的,妹妹喜歡得緊呢!原先姐姐坐在前頭,妹妹不敢高攀,如今姐姐就坐在妹妹邊兒上,可算方便!」

綏敏牙關一咬,已要發作。純妃最察言觀色,眼見著陸貴人哪壺不開提哪壺,惹得皇後一陣不耐煩,搶先開了口︰「嫻姐姐身子骨不好,陸貴人你又太活潑了些,還是少說兩句,省的擾了嫻姐姐。」

嫻姐姐三字一出,陸貴人訕訕噤聲,純妃是她的一宮主位,又得寵,陸貴人怎麼也不敢和她嗆聲。這邊剛住了口,卻听一把慈和的嗓音從上頭傳來︰「純妃說的很是,不愧是一宮主位,是守規矩的。」

眾人聞聲立刻跪了一地,齊聲迎駕︰「妾身恭迎太後娘娘,太後娘娘萬福金安。」

從後殿走來一群人,簇擁著的正是當今乾隆帝生母,崇慶皇太後鈕祜祿氏。鈕祜祿氏剛過五旬,宮中重保養,還不太顯老態,著一件的棗紅盤鳳旗袍,頭上皆用的東珠,乍眼一看,華貴非凡,然而細看,就是清秀端正,只是氣度慈和罷了。

這個女人的一生,歷經淺邸格格、先帝熹妃,再母以子貴,做了熹貴妃,先後被齊妃李氏、貴妃年氏、謙妃劉氏壓得透不過氣來,上頭又有一個賢名遠播的孝敬憲皇後,一向無寵無權,只仗著兒子,在孝敬憲皇後崩後,才得初掌宮務,直至今日做一個皇太後。那麼多年,眾人對她的印象,不過一個「慈和不爭」、一個「福澤深厚」,然而在下頭跪著的女人,誰不知道這個皇太後根本不是溫心向佛的良善人?

要不然,如今晚景淒涼的謙妃,便不會有苦說不出,沒一命嗚呼,只因為弘瞻如今還是皇帝喜愛的弟弟而已。

想到這些,此刻的陸貴人,恨不得能立刻消失在地縫里。

「起罷。」鈕祜祿氏緩緩往主座上坐了,虛抬了手,臉色淡淡地,看後妃們起身。她眼楮一掃,就看見了綏敏,立刻綻個舒緩笑意︰「嫻妃來了?」

一張口就是個「嫻妃」。綏敏眼圈一紅,上前恭敬拜下︰「妾身請太後娘娘安。」

「你這孩子,一病月余,可讓哀家好生想念,怎麼還不上來讓哀家瞧瞧?」鈕祜祿氏似沒看到她的神色,只招手讓她上來,仔仔細細看了一番,才拍拍她的手,「果真瘦了許多,看著怪讓哀家心疼的。你啊,怎麼又叫上太後娘娘了,哀家早讓你叫皇額娘的。」

富察青和耳墜一顫,綏敏抿唇低頭,聲音抖著︰「謝皇額娘。」

「這就對了。」鈕祜祿氏笑著眯了眼,又轉頭看向富察青和,「皇後,哀家知道你宮務繁重,可綏敏病了,你很該關心她才是。」

綏敏一怔,臉上露了急色。富察青和看在眼里,已作出十二分的愧疚來︰「皇額娘說得是,是媳婦想得不周到。」

鈕祜祿氏點點頭︰「哀家听聞,上月朝鮮貢的高麗參到了,仿佛前幾日,琉球的珍珠也貢到了。都是些養身的好東西,你待會兒告訴一聲內務府,就說是哀家說的,參挑上好的,並一匣子琉球珍珠,給綏敏送去,給她壓驚。」

「壓驚」二字,說得頗重。富察青和心頭雪亮,知道鈕祜祿氏是直接敲打她,眾人不知就里,還在暗自揣摩,可其中一個意思還是明白的。不管是高麗參還是琉球珍珠,都是妃以上才能用,太後這是特地召齊了宮人,向她們宣布,昨夜的旨,不算數!

既鈕祜祿氏定下了調,下頭的妃嬪們都順著她的話說,先關心綏敏的身體,又模著她的喜好,聊一聊吃齋念佛。鈕祜祿氏含笑听著,並不讓綏敏下去,只留在身邊,待時間差不多了,特地吩咐了綏敏,要她回去好好休養。

誰不知道,這是在給綏敏立威呢。眾人心里有數,嫻妃,還倒不了。

等到請安完畢,鈕祜祿氏留下了富察青和,其余人等,皆各自回去。高蘭籍將眾人的神色都看在眼里,特地走得緩慢,直到除了慈寧宮,只剩她和綏敏留在後頭,緩步前行。

綏敏見她靠近,也不躲開,只臉色復雜得看著她,一言不發。高蘭籍漫不經心地轉著手上的甲套︰「看嫻妹妹的神色,昨夜像是不得安眠?」

綏敏目視前方,看也不看她︰「全賴貴妃。」

「你這人啊,」高蘭籍微微一笑,索性撇開客套,「這一回賴誰的掛念,想必你心中有數,只要你不再找我麻煩,我也就謝天謝地了。」

「即便是像你說的又如何!」綏敏狠狠等著她,似是咬著牙,聲音嘶嘶作響,「貴妃得寵十數年,勢力遍布宮中,心想事成也不是難處。」

高蘭籍不怕她懷疑,只繼續懶懶地玩著甲套︰「你愛怎麼想便怎麼想罷,只看著咱們的皇後娘娘如此面面俱到,我就望而生畏了呢。你想懷疑我,我也無所謂,只是我想和你說一句,若是今日之事確實是我做的,高家可承受不起滿八旗的憤恨。事關父母,想來你也知道厲害的吧?」

綏敏默不作聲,只定定瞧著她。

高蘭籍已走到儀車前,背對著她上了車,只撂下最後一句︰「這次的事,我高蘭籍無愧于心。接下去的事,你自己想吧。」

幾丈外綏敏孤零零的儀車旁,烏丹見了,飛快地迎上來,臉色焦急︰「主子,怎麼樣?」

「一切都好。」綏敏淡淡一句,又往高蘭籍儀車去了的方向看了一眼,默然上了車。綠川在儀車前看著,側頭對里頭道︰「主子,承乾宮的那位回去了,往主子這邊兒望了一會兒呢。」

還是那個性子,當真一點沒變,若是她真是裝的,一個人怎麼可能在一個月里變那麼多?高蘭籍在里頭沉默了一會兒,甲套輕輕叩著手腕,兀自喃喃︰「莫不是……我真的想多了?」一頓,就又揚聲吩咐,「著人盯著,一旦皇後出來了,就立刻通報本宮!」

而此刻慈寧宮的暖閣,鈕祜祿氏已換了一身家常的衣衫,舒適地坐在座上。暖閣里只剩她、富察青和,並桂嬤嬤、大宮女榮珠。榮珠焚起了一卷檀香,細膩舒心的香氣在空間里蔓延開來,卻靜不下富察青和的心。

桂嬤嬤已親自泡了兩盞茶來,富察青和起身自己端起一盞,親手遞到鈕祜祿氏手中︰「皇額娘請。」

鈕祜祿氏接過,眼角的細紋透著一股慈婉︰「你很好,很孝順,不像哀家的兒子。」

富察青和心里一驚,連忙跪在地上︰「皇額娘這話折煞媳婦了,皇上素虔孝心,心里最敬重皇額娘不過的。」

「哦,是麼。」鈕祜祿氏慢吞吞地抿一口茶,長長的尾音戳著地上的富察青和,「那這事,便是皇帝身邊的人擾了聖听了罷。」

這是當面的敲打,富察青和不敢接話。而鈕祜祿氏則道︰「皇後還不起來,你掌管後宮向來用心,想來這次是無心之失。只是綏敏這孩子哀家清楚,是孝敬憲皇後的族女,雖性子硬些,可人是好的,斷不會做那些左右聖斷的事。你很該照顧照顧她,勸一勸皇帝。」

富察青和臉帶愧色︰「媳婦謹遵教誨。」

「你為人孝順,既答應了哀家,哀家就放心了。」鈕祜祿氏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半脅半縱,「倒是此事,實在是大了些,你怎麼想?」

富察青和這才略平靜了神色︰「媳婦已禁了口,一無旨意,二不修玉牒,再沒人嚼舌頭,過幾日淡了也就好了。」

「就是這個理兒。」鈕祜祿氏點點頭,瞧她一眼,「哀家把此事交給你了,你可要做好。」

「媳婦定會用心。」富察青和又跪下。

「那便這樣罷,你自會去處理。」鈕祜祿氏又恢復了那慈和的笑容。富察青和見了禮,慢慢退出去,桂嬤嬤湊上前︰「主子聖明,奴才們還以為是貴妃做的事,只有主子利眼獨斷。」

鈕祜祿氏得意地點頭︰「皇後還年輕呢,她那點小心思,瞞得過別人,可瞞不過哀家。她這是沖著哀家來了。」桂嬤嬤是跟了她數十年的老人,而榮珠也是她族內包衣,為人機靈聰慧又忠心,也是不出宮的,都很得鈕祜祿氏信任。

榮珠眼珠子一轉︰「可宮里消息傳得快,封也封不住,這回皇後娘娘可頭疼了。」

桂嬤嬤也點頭︰「承乾宮那位,臉可要掃到地上了。」

鈕祜祿氏驀地一眯眼。嫻妃于她,可真是一根刺。烏喇納喇氏,這個姓氏,從她十六歲入雍王府邸就壓在她頭上,直到現在也掙不開!同樣是滿妃,同樣是滿洲大姓,孝敬生了個弘暉,可她生的是乾隆皇帝!偏偏綏敏長得和孝敬這般像,一樣有著一雙鳳眼,只是少了孝敬的手段,看著她的臉,鈕祜祿氏就恨不得她下場慘淡,讓烏喇納喇這個姓氏在後宮徹底絕跡!若不是富察青和捏著權柄不放,行為處事又和孝敬一般讓她心里討厭,需要一個有資歷的滿妃去抗衡,綏敏怎麼活得到今天?

想到這里,鈕祜祿氏哼了一聲︰「誰管她。」

榮珠和桂嬤嬤剛要附和,就听外頭有人來報︰「啟稟主子,慧貴妃有事求見。」

「高氏?」鈕祜祿氏一皺眉,「她不是剛走,怎麼又回來了?」

外頭人道︰「慧貴妃說是來請罪的。」

請罪?鈕祜祿氏冷冷一笑︰「讓她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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