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曼回頭看他,他整個人站在陽光里,長長的睫毛在眼底落下一層陰影,黑黑的眼楮里像起了一層大霧一樣,他那麼明媚,卻也那麼看不透。
雙眸一垂,她沒有回話,把他一人留在花園里,徑自抬步往客廳走去。
楊景生在客廳等了好一會兒楊曉曼才拖著步子上前來,她臉色慘白慘白的,看上去昨夜那些酒折磨的她並不怎麼好受。
「胃疼嗎?女孩子家的大晚上出去喝那麼多酒做什麼,昨天若不是茗風,你可怎麼辦!」楊景生拉住她的手輕聲責怪。
楊曉曼抿唇,唇色也慘白,她胃痛是老-毛病了,媽媽去世那陣子楊景生整個人萎靡不振,也沒時間操心她惚。
那時她還小,雖然不知道死亡意味著什麼,但是家里忽然沒了母親,冷清的厲害。管家每每把食物拿到她房間里去她都不吃。
那個暑假開學之後她也沒去上學,整天一個人窩在家里,後來就折騰出了胃病。
她還記得那是個漆黑的深夜,下著雨,窗戶沒關,雨大滴大滴的濺進來,她縮在小小的嬰兒床上申吟溫。
管家半夜起來給她蓋被子,見她額頭上都是汗,忙去叫楊景生,後來葛醫生來看,說是胃病。
這病說輕不輕說重也不重,只是每逢胃痛的時候要受盡折磨罷了。
父親也是自那一日起從母親去世的陰影中走出來,開始親自打理她的日常生活,督促著她吃飯,教她各種知識,故此雖然她一整年沒去學校,但成績也沒落下。
她淚眼朦朧的看著漸漸年邁的父親,「爸爸我不疼,叫你操心了!」
楊景生給她擦掉眼角的淚水對管家道,「把老葛留下的藥給曼曼拿來。」管家應聲去了。
他復又看著這個倔強的女兒,「曼曼吶,爸爸說你你還別不愛听,看看你這個年紀的姑娘,哪個不是家庭和睦兒女成雙了,茗風這麼優秀的條件可是許多女孩子都惦記著的,你就別 了,听爸爸的話,試著跟他處處!」
楊曉曼閉上眼楮靠在沙發上,「爸,你就是想把我從家里趕出去是嗎?」
楊景生有些生氣了,卻讓自己的聲音听起來仍舊慈祥,「你這孩子,爸爸待你如何你是知道的,怎麼淨說這種混話,爸爸是為你好!」
「為我好?那媽媽走了這麼多年,您怎麼沒再找個伴兒?我看葛叔叔給您介紹的那些個,都挺不錯的,您怎麼不娶回家來給我當小媽?」
她睜開雙眸與他理論。
楊景生本來升騰的怒氣竟被她這話給壓了回去,握住她的手語重心長,「爸爸都這個歲數了,可你還年輕。這些年來咱們家提親的人還少嗎?那些個人非富即貴,論起來也都是人中龍鳳,可爸爸一個都沒答應,你知道為什麼嗎?爸爸在等一個真正愛你的人,而不是只為了攀附我們楊家權勢的人。茗風比他們哪一個都是綽綽有余的,更重要的是這孩子對你有心!」
楊曉曼知道再跟父親討論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起身道,「他比不上俊以!」楊景生像沒挺清楚似的,坐在沙發里沒吭聲,她便又重復了一遍,「他,比不上俊以!」
楊景生聞言抬手就要給她一巴掌,可終究沒下得去手,訕訕的收了回去,眸中滿是失望。
來送藥的管家見狀也不敢再上前,記憶里老爺從來沒有對小姐生過氣,而今卻竟然想要動手嗎!
楊曉曼眸中的淚一瞬間就落了下來,轉身從客廳里跑了出去,在門口撞上了夏茗風的肩膀,她頭也沒回,徑自上了車踩住油門從大宅離去。
楊景生收住怒氣上前來叫夏茗風進來,高大的男人抿抿唇,客氣識禮的隨他進了客廳。
「讓你笑話了,曼曼這孩子被我慣壞了,向來就是個燥性子,你別介意!」
夏茗風靠在沙發里,方才胳膊被楊曉曼撞了一下,這會兒疼得厲害,他卻不動聲色,深黑的眸中一片平靜,勾唇對楊景生道,「沒關系!」
楊景生再次靜靜的審視著這個年輕人,溫雅,性子安靜,能藏住心事和脾氣,是絕好不過的年輕人。
以前在易州的時候他也見過夏茗風,那是多年前的事了,那時他還是個流痞的富二代,整日無所事事,打打電動泡泡妞,風流的不成樣子。
而今不過五年的時間,他不知道五年時間是不是足以改變一個人,但他切切實實的看到了,眼前這個男人再不是那個抽著煙打著電動懷里抱著辣妹的男人。
他從上到下從頭到尾從內到外的改變讓人幾乎有些不可置信,想了一會兒楊景生還是開口問了,「茗風,數年前叔叔就認識你!」
夏茗風並不意外,深眸中仍舊是波瀾不驚的笑意,「我知道!」
楊景生暗贊這年輕人的冷靜,「叔叔說句得罪人的話,數年前的你跟如今的差別太大了,可以問問你是如何經歷的這個轉變過程嗎?」
夏茗風仍舊是溫文的笑,「當然可以。年少的時候因為我四妹的原因,我母親總是與父親爭吵,他的風流債鬧得我們家雞犬不寧,我大哥夏一言隨我父親,是經商的好手,就連四妹夏一諾都對這行特別感興趣,三妹夏茗露也有自己的事業,小妹茗雪最是听話懂事,或許是家里缺一個闖禍惹事的吧,我正好就扮演了這個角色。」
說到此處夏茗風笑了笑,接著道,「後來大爆炸的事情楊叔叔您肯定也知道,四妹妹失明,顧北辰失蹤,父親心髒越發不好,哥哥一人苦撐遠東,整個夏家亂成一團。或許是從那時起我才強讓自己融入這個商業之家吧,也或許是運氣好,進軍商界第一仗打的很漂亮,之後也失敗過多次,不過終究是走過來了,我能有今日跟極好的運氣真的是密不可分的!」
楊景生笑看著這個年輕人,他大略的講了家里的情況,忽略自己的努力把一切成功歸結于運氣好,當真是豁達。
「曼曼要是有你一半的叫人省心就好了!」他叫管家拿了茶來,夏茗風禮貌的喝完,之後起身說要走楊景生把葛醫生留下的藥拿給他交代他記得吃,之後看著他往外走去,「茗風,有時間多來翡翠湖走走!」
夏茗風回頭說好,眸中卻藏著無言的沉寂,楊景生當然知道,方才楊曉曼的那句他比不上俊以,這孩子是听到了。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你的西裝被曼曼弄髒了,我叫管家給你洗好,下次來再拿給你!」
夏茗風當然知道老爺子的心意,道了謝上車走了。
到志達公司時已經接近中午,趁下班之前夏茗風召集高管開了個臨時會議,助理見他胳膊上裹著白布勸說他到醫院看看,他只說不必了便沒再在意。
葛醫生是楊景生早年的戰友,軍區里數一數二的醫術,他哪里用得著再往醫院跑。
會上闡述了遠東和志達的合作理念,並將新的策劃書交給志達高管人手一份,之後是散會,整理各部門紛至沓來的問題反饋,一一解決。
他直忙到下午三點鐘還沒閑下來,一整日也沒吃飯。
楊曉曼從大宅離去之後沿湖幾十公里去了翡翠湖公墓,姥爺姥姥去的早,母親去世時一再跟父親要求了,若哪天她走了,一定要到翡翠湖公墓里陪伴父母。
楊景生做到了。
母親的墓在姥爺姥姥墓旁,墓周圍種著二月蘭,人工栽培的,父親親手種植,到適宜的季節就挪過來。
那些小花靜靜的開,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就像母親的名字一樣,江月蘭,江月蘭,沉默而溫婉。
她跪在墓旁流著淚看著被雨水沖刷的有些斑駁的墓碑,「媽媽,我該怎麼辦呢!」
方才從家里離開,撞到夏茗風的那一瞬間,她清楚的從他眸中看到一閃而過的沉痛,她那句他不如俊以,他肯定听到了吧。
這會兒她倒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麼要那樣說了,不過是與父親爭吵的氣話而已,卻被他听個正著。
若真的比較,夏茗風哪兒哪兒都不比俞俊以差,只是她心里的位置,一時間還沒有空下來,她無法用父親臆想的速度愛上一個男人。
關于俞俊以她已然徹底死心了,只是放不下,只是,放不下。
她知道,俊以一人飛赴墨西哥說明他心里根本沒有真正放下夏一諾,他還愛著她,愛的深沉而痛苦,所以他選擇離開。
她太了解俞俊以了,就像了解自己一樣的了解他。
他從來就不是什麼善良的人,若他留在易州難保有一日會跟顧北辰之間有一場生死較量,他不是雷恩,他沒有那麼多的耐力,他也不是卓越,看著愛的人幸福就滿足了。
他做不到永遠的隱忍,而他又不想因為自己的私心傷了一諾的心,傷了她的家庭。
所以他走了,她還記得那日他登記時那個回眸,他雖然笑著,卻笑的那麼絕望而悲哀。
可他不知道,她的心里,和他一樣的悲哀,一樣的絕望,因為她用了許多年,用盡了青春和所有力氣去愛的男人,終于毫不猶豫的離去了,將她徹底的擋在他的心門之外,人生之外。
她再也不能有絲毫妄想,再也沒有一點機會。
她痛了,心空了。
早上在花園里見到夏茗風,他穿著一件淺粉色的線衫,米色長褲,陽光從他頭頂落下來時他溫柔干淨的叫她不敢靠近。
他听到他溫柔的嗓音從身後而來,他說冬櫻畏寒,養在北方需極用心的照料也未見得能開出漂亮的花兒來,若在適宜的地方,就會開的很燦爛,很熱烈!
那一刻她有些恍惚,卻強撐著往前廳去了,不知道是胃痛,還是心痛。
他的話那麼直接那麼現實那麼殘忍,輕易的就觸痛了她的心。他知道那花是俞俊以的最愛不是嗎?可他竟然一點都不生氣。
多年來,她怎麼可能不知道夏茗風的愛慕之意,他不打擾她,始終站在她身後默默的給她關懷,他假裝不愛她,她就假裝不知道他愛她。
這麼多年,她極少跟她說話,也從來不問他的內心到底在想些什麼,只是一直固執的認為,她愛俞俊以,愛的不可更改不可動搖。
她的目光從來都在俞俊以身上,根本沒有認真審視過身後那個陽光四溢的男人。
她為俞俊以保留著處子之身,還沒來得及獻出來,那人就走了,走的干脆而瀟灑。
撫著墓碑她雖笑著,卻笑出了淚,「媽,我當老處-女當夠了,今天本小姐就要去睡男人。」
言畢起身從墓地離去,她終于要將她一直珍視的東西毀掉,她也要毀掉自己心底對俞俊以最深沉的愛戀,毀掉她曾經以為不變不改的信仰。
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覺得靈魂都輕了,像飄往了另外一個世界。
愛過了,卻像從來都沒愛過一樣,那種鑽心的痛從胸口跳月兌出來,直直的刺向雙眉之間,她頭有些昏,空等了這麼多年,一切終于沒有任何意義,終于要走向徹底的消亡。
*
四千,謝謝親們,下午會再更新四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