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西移,慈和宮內高大的木槿在夕陽下拉出長長的影子,慈和宮也因為主人的回歸而變得格外忙碌,不過,忙碌卻並不忙亂。
轉眼已到晚膳時間,慈和宮正殿外,那要詢問何時傳膳的宮女卻站在門外怎麼也不敢進去,只是一臉焦急地在殿門口踱著步。
隔了好一會兒,殿門被輕輕拉開一條口子,青紋躡手躡腳的從殿內走出,那宮女急忙湊上前去,正要開口詢問,青紋趕緊朝她擺擺手,轉過身,把殿門關好。
這才對這名宮女說道︰「晚膳遲點兒開沒事,皇上和太後正議事兒呢,打擾了他們,誰也吃不了兜著走。」
那名宮女只好連連點頭,繼續守在殿門外等候消息。
殿外的宮女急得要跳腳,殿內的氣氛也是不一般的凝重。
因為大門緊閉,殿內有些陰暗,牆壁上掛著兩柄燭台,燭火輕輕跳躍,燭光照得皇上龍澈的臉上時明時暗,他正一臉哀求地望著太後,絲毫也看不到白日里面對其它人的皇帝威嚴。
太後卻是端坐在上首,滿臉怒色,眼神銳利地盯視著他,根本不為皇帝的軟弱而打動,「說了半天,皇上就是不想治那丫頭的罪?」
兩人對恃良久,龍澈首先敗下陣來,低下頭弱弱地說道︰「母後,兒子已經免了她欺君之罪,再過問責,有出爾反爾之嫌。請母後就放過她吧」
太後眉頭緊皺,眼楮微眯,厲聲道︰「皇上,難道你非要替這丫頭求情不可?身為一國之君,縱容包庇有罪之人,何以服眾?你是龍華之主,自身尚且不正,身不正何以正他人?何以安天下?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龍澈張了張嘴,卻什麼話也說不出。
太後端起茶幾上的茶杯,大抿了一口茶,緩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哀家也看到了,這丫頭長得倒還蠻周正,跟馨兒有八分相似,但是那份神韻氣質,卻有十足十的相像,難怪你要包庇她。她雖然沒有馨兒當年長得那麼魅惑人,但也是個十足的美人胚子。莫非?皇上對她有意?」
龍澈無奈地笑笑,「母後,當年的事莫要再提,飛兒都這麼大了,兒子哪還有當年的心情。兒子只是看她大好年華,若真的處置了她,于心不忍。」
「哼皇上真是因為不忍?」太後說完,一臉玩味兒地望著龍澈,但眼神仍是那麼犀利,好似能把人看穿一般。
龍澈避開太後的目光,眼楮望向那搖動的燭火,半是憂傷半是追憶,「飛兒似乎挺喜歡那丫頭。」
太後听了這話,臉色一變,氣急反笑,因為笑得太過,那保養得上好的臉上也現出好些皺紋,「哈哈哈哈,皇上,你說來說去,還是想著那賤人,十幾年了,別人看不出,我這做娘的還看不出嗎?你任由這宮里勾心斗角,看似一忽兒寵這個,一忽兒寵那個,實際上哪個也沒進你心里,是不是?要不是當年她進宮時立下的誓言,只怕你連這個皇位都想留給她兒子,是吧?皇上,你好出息啊」
龍澈被太後這一番話給堵得滿臉通紅,又惱又怒,憤然高聲叫道︰「母後」
太後並沒有因此而停住,反倒滿臉譏諷地說道︰「皇上,難道哀家說錯了,你放著這一宮如花般的美眷不好好珍惜,偏偏去惦記著那早就故去的狐媚子。要知道,她可是岱郡人是身份不明的異族人這樣的女人,能夠讓她進宮,就是上天給她的恩賜了,還能由得她獨霸後宮不成?……」
龍澈從座椅上站起,沉聲打斷太後的話,「母後,人已不在,請母後口下留情」
太後不僅沒听,反倒是越發激動,「我口下留情?只怕是你心里留情吧?想當年,要不是你一心沉迷在那狐媚子身上……」
龍澈抱住頭,重新坐回椅子上,一臉的煩惱,「母後,你別說了,當年都是兒子的錯,不關她事。她並沒有媚惑兒子。求你了,別說了……」
太後見皇上如此困擾,心里一軟,「好了,我們怎麼扯到陳年舊事上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了,現在的問題是如何處置那個姓夏的小丫頭。你說飛兒喜歡她,可哀家怎麼覺得她和然兒走得更近?」
「這個……,兒子也只是猜測……」
「這可不行,這丫頭出身太低,別說然兒了,就是配給飛兒,也還是配不上的。這麼個身份不清不楚的女孩兒放在宮里,哀家不放心。」
「那母後的意思是……」
「既然皇上不讓降罪,就放她出宮吧,哀家只怕她在這宮里呆久了,會跟各個皇子糾纏不清。」
「母後放心,兒子會留心的。她的父親馬上就調任京城了,兒子原想著待她家人安頓好,再送她回去,如今她卻是無處可去。」
「既如此,依你吧,以後萬萬不可感情用事。」
「多謝母後」龍澈得到太後的承諾,心里松了口氣,跟個孩子一樣開心地笑起來。
太後卻是長嘆一口氣,一臉擔憂,「皇上,不是哀家說你,你這性子,實在是……在朝中該狠時也要狠些,不是有周擎宇幫你麼?有他鎮在那兒,誰敢多說閑話?」
龍澈不以為然,轉移話題道︰「母後,兒子省得了,天不早了,兒子今日在母後這里用晚膳。」
隨著太後一聲長長的嘆息,慈和宮大殿陷入靜寂。陰暗的大殿燭火搖曳,就好似人未來的命運一樣不可捉模。
太後回宮的第二日早間,皇上下旨,念夏夢雪姐妹情深,賜夏婉儀住玉華園,與蘭馨園緊鄰。晚間慈和宮內家人團聚,夏夢雪也應邀在列。
一番忙碌收拾之後,又已是傍晚,今日的晚霞極艷,西邊的天空被染成亮眼的橙色,就連蘭馨園的廣玉蘭也罩在這夕陽的余輝下,變得似鎦金了一般,帶給人一種悲壯的淒美。
夏夢雪姐妹和青兒柳兒主僕四人趕到慈和宮時,慈和宮的大殿上已經滿是鶯鶯燕燕,環肥燕瘦,不盡相同,唯一相同的,就是——都是美人。
夏夢雪這一輩子怕也是沒見過這麼多的美人了,不由從心里一陣贊嘆。袖角被人一牽,卻是姐姐拉著她跟隨著引路宮女入座。
夏夢雪她們這一桌倒是有好幾個熟人,那初進宮時怡華宮里的怡婉儀,還有一同進宮選秀的周汀蘭都赫然在座。
怡婉儀仍舊是一臉淡然淡妝,似是看透了世情,在這鶯聲燕語中一直保持著淡然沉靜,見到夏夢雪姐妹過來,也只是淡淡地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周汀蘭就不同了,她臉上妝粉極重,把個小臉擦得幾乎見不到原本膚色,一身鮮艷的桃紅色繡花羅衫,就是在這一殿的女人里面也甚是搶目,頭上珠圍翠繞,金瓚玉珥,煞是隆重。見到夏夢雪姐妹過來,帶著笑站起,指著身邊唯一的一個空位沖夏夢嬌叫道︰「夏妹妹這邊來坐」
夏夢雪姐妹走到她跟前時,周汀蘭像才想起來似的,說道︰「哎呀,我們這一桌就只有一個空位了,夏家小妹坐哪里好呢?」
夏夢雪微微一笑,「充儀娘娘客氣了,奴婢在各位主子面前怎麼能坐呢?」
周汀蘭卻從自己座位上走出,「這是說哪里話呢?听說小妹現在在太學伴讀,想必是滿月復詩書,我輩弗如。皇上屢次在臣妾面前夸贊小妹,當是對小妹另眼相看了,將來指不定比姐姐位份更高呢」
周汀蘭的聲音挺大,這話的影響力也挺大,當她的話音落下時,整個大殿就好像被點上了靜音一樣,殿內嗡嗡嗡嗡的私語聲嘎然而止,陷入了死寂,各種不同意味的眼光都射向這里,她和夏夢雪一下子成了眾人注目的中心。
周汀蘭感受到眾多人的注目,看著夏夢雪不知如何應對的模樣,一臉的得意。
周汀蘭從當初進京的路上就看夏夢雪姐妹極不順眼,認為自己不管哪方面都比她們強,卻見那些護衛都對夏氏姐妹關照有加,她則不得不跟一班子待選秀女擠在一起,心里一直憋屈。沒想到進宮後還有機會令她們難堪,這叫她如何能不得意?
夏夢雪微低著頭一語不發,似乎正在難為情,初听周汀蘭說話時,夏夢雪還是有那麼一分不自在的,可當周圍人都注視到這里的時候,她卻從心里開始同情起周汀蘭,難道她就不知道槍打出頭鳥嗎?在這麼多人面前還這麼張狂?
「這位是周充儀吧?早就听說周充儀一副真性情,極得皇上寵愛,看樣子所言非虛啊」雲妃好听的聲音傳來,跟她一起進來的還有皇上、太後、皇後和燕妃。
估計是听到了剛剛的對話,進來的幾人顯然臉色都不太好,特別是皇上,在听到雲妃的話後愈發難看。
周汀蘭臉色煞白,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夏夢雪,起身和眾人一起向皇上、太後、皇後還有雲燕二妃見禮。
夏夢雪隨著眾人一邊行禮,一邊在心里莫名其妙,這話都是你說的,怎麼到頭來反而怪起我來了?
太後、皇上、雲燕二妃按次序落座後,眼楮都齊刷刷地望向周汀蘭。
太後臉色極其難看,「哀家離宮一個月,這宮里變化可真大,多虧得今天听了次壁角,不然哀家還真不知道這宮里還有這些傳言。皇上啊,這就是你新封的充儀?如此沒有規矩的女子怎麼配做皇家的媳婦?傳哀家詣旨,革去她的封號,降為低等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