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這方面的史料,國庫文檔里應該有記載。」範老先生沉吟道,眼神有些迷離,思緒也有些飄遠,「我有一位昔日的同窗好友,如今在翰林院供職,找他或許能幫上忙。」
蘇文清饒有興趣道︰「範爺爺,您認識翰林院的人?」
範老先生呵呵一笑︰「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當年我與那位同窗好友共同赴京趕考,後來他金榜題名,高中狀元,緊接著娶了名門淑女,皇上親自賜婚。真可謂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當年此事在京師甚為轟動,一時傳為佳話。」
張展鵬听得兩眼放出光來。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這是每個莘莘學子夢寐以求的人生兩大喜事。
「不好。」蘇文清搖搖頭道,「範爺爺,這揚州與京師,那麼遠的距離,快馬也要一天一夜。我們只有七天時間。這日程上趕不及了。」
「那怎麼辦?」張二花著急道。就連張老漢也露出焦慮的神色。
「大家今天晚上早點休息,我會把方案擬出來,明天一早正式開工。」蘇文清站了起來,轉向張老漢,「張大伯,能把你那本祖傳的冶煉秘芨借我觀看幾天嗎?」。
張老漢很快把書交到蘇文清手上︰「小清姑娘,如果你有辦法讓張記作坊把這樁營業扛下來,算你大功一件。」
蘇文清微微一笑,這事雖不敢說有十成的把握,但八成還是有的。
回到家後,蘇文清與範老先生細細研究那本張家祖傳秘芨所說的冶鐵方法,再對某些細節進行了詳細的商議後,一個清晰的實施方案已經悄悄浮出水面。慢慢地,蘇家大院里,走進了張老漢,張二花,張展鵬,還有林志海…….
第二天,揚州城北郊的上河村,被官兵清出了一大片空地,築起了一座類似冶煉窯子的大屋子,里面支起了好幾個巨大的熔爐,熔爐下炭火熊熊紅似火,熔爐里的鐵水「咕嚕咕嚕」地冒著泡泡,屋子頂上塵煙滾滾。一車車滿載著木炭的馬車一輛接著一輛駛進河岸邊的大屋子里,還有從各地運來的高含量的鐵礦石……
每天從上河村里跑來看熱鬧的人絡繹不絕,把整個河岸擠個水泄不通。里面,有人往爐灶里添加柴火,有人來來回回搬運鐵礦石,有的在制作陶範…….熙熙攘攘,喧嘩聲一浪高過一浪,宛如一個熱鬧非凡的集市。當中一位年約十四五歲的小姑娘,面向巨大的熔爐,火光映紅她輪廓分明的臉龐,那一雙大眼楮忽閃忽閃著,如夜空中璀璨的繁星。
張展鵬興沖沖地跑了過來︰「小清姐,陶範做好了。」
「哦?」蘇文清明艷的臉上笑意盎然︰「範爺爺,我們過去看看。」
在大屋子的另一側,豎著四個約有半人高的陶範,呈牛的形狀,彎彎的牛角,龐大的身軀,粗粗一看與一般的耕牛一般無二。由于是陶範,里外都是可以澆灌鐵水的。當看到牛背上的一行小字「張記治鐵作坊鑄造」時,蘇文清不由笑了。
千百年後,人們會不會記得,這宋時揚州城上河岸的浮橋,是一個叫做蘇文清的女子坐鎮指揮,修繕完工的?
蘇文清要在揚州城上河試驗的是「鐵索連舟固定式曲浮橋」,兩岸用四頭鐵牛及其尾部拖帶的鐵 子、四位鐵人、4根海碗口粗的鐵柱構成了上河岸斜拉固定浮橋鐵索的「定橋神針」。四只鐵牛,四個鐵人作為「固地橋錨」,兩邊用20根鐵柱連接牛月復以固定鐵牛,牛尾有軸和浮橋的鐵索相連,鐵索再和橋體相連,這樣就不容易沖垮了。
說到底,蘇文清這麼熱心地參與到修繕浮橋的工程中來,說到底,還是有些私人目的的。這座浮橋是南北交通樞紐,如果此路無法暢通,對于她經營的南北中藥材商線,也有著極大的侵害。如果修繕成功,那她的永慈藥行也受益匪淺。
「小清姐,你看,」張展鵬指著鐵牛月復部向下延續有約10米深的更加粗壯的鐵柱,迷惑不解地問道,「這些是用來作什麼用的?」
蘇文清笑笑︰「到時你就會知道了。」
轉眼便到了澆鑄鐵水的一天,也是七日期限的最後一天。
這一天,天氣格外晴朗,太陽早早從厚厚的雲層里蹦出來,投射出萬道金光,把河面上的薄霧驅逐得無影無蹤。
河岸上,早早擠滿了前來圍觀看熱鬧的人群,人頭攢動,竟有上千人之多,除了上河岸旁邊的幾個大村落的人們外,還有一些從城里跑過來看新鮮的人們,其中也不乏一些姑娘婆子,更有一些打扮得花枝招展、衣裝光鮮體面的小姐太太們,指著岸上立著的鐵人和鐵牛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這是揚州城有史以來第一次就地造模澆鑄,難怪會被炒成揚州城的特大新聞。
人群中一個欣長的身影靜靜地立于其中,戴著個竹斗笠,斗笠超大,壓得很低,遮住了半張臉頰。沒有被遮住的臉上,黃金面具在陽光下閃著燦燦金光。斗笠下的眼楮深遂如望不見底的潭水,他一瞬不眨地望著立于河岸邊上的蘇文清,一語不發。
忽听一陣銅鑼喧天,兩排身穿皂色服飾,腰挎大刀的衙役疾步走了過來,人群迅速地閃出一條通道。隨後,一頂四人抬的大轎晃晃悠悠抬到了上河岸邊。原來,知府大人到了。
四個抬轎人把轎子半傾,矮胖的知府大人緩緩地從轎子里走出來,一邊走一邊向圍觀的人群點頭示意,頜下一綹山羊胡子隨風飄來擺去,圓圓胖胖的臉上帶著殷勤的笑意。
等那個五十開我的胖老頭把「親民」形象演繹得十足十之後,蘇文清等人才上前見禮。正待要說明一下澆鑄流程時,只听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馬上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臉上神色甚是冷峻。原來是軍械局的賀將軍到了。
知府大人趕緊走過去迎接。賀將軍跳下馬來,把馬的韁繩丟給隨行的軍士拿去拴了,只傲慢地看了知府大人一眼,頜了一下首,算是見過禮,隨後轉身看向蘇文清,冷冷道︰「蘇姑娘,我說過,給你七日期限。我在此提醒姑娘,今天就是第七日了,還望姑娘不要忘了。」
蘇文清微微一笑︰「多謝將軍提醒。我這里正準備派人去請將軍過來呢。」
賀將軍冷峻的目光瞬然落在蘇文清笑意淡然的臉上,微頓了一下,再望向岸上那幾尊鐵牛與鐵人的陶範,臉上露出訝然的神色。
「將軍請看,這就是我上次說的用作地錨的鐵牛,還有這些鐵人。」蘇文清轉身看向河面,河面上,有幾艘中型船只正呈對稱的水平狀將鋪了舟板的鐵鏈送往河對岸。船上的人影蘇文清看著甚為熟悉,原來是那天挨了鞭子的船工。
「賀將軍,浮橋我已用鐵鏈進行了加固,只待船只將浮橋在河面上鋪開,再在浮橋的兩側各放置兩只鐵牛、兩只鐵人以作地錨之用。至此以後,浮橋就不會再被洪水沖垮。」蘇文清含笑道。
賀將軍也舉目向河對面望去,那幾艘船只已經抵達了河對岸,不多一會,便看到對岸揚起了紅色的旗幟,這表示浮橋已經安放妥當。
「那好,現在,我們就開始現場澆鑄。」蘇文清清脆的聲音回旋在河岸上空。她的話音一落,早就側于一旁的工人們馬上上前,把陶範搬至河岸邊上,連接浮橋的地方。一桶桶滾燙發熱、沸騰冒氣的鐵水被提了上來,一勺勺地澆入陶範之中。
全場頓時靜了下來,大家都睜大著眼楮往河岸上的那些陶範望去。全場寂瘳無聲,只有鐵水澆灌入陶範的「咕嚕咕嚕」的聲響。
過了約一個時辰,鐵水澆灌完畢,接下來船工們再把另外的兩只鐵牛和兩尊鐵人的陶範送往河對岸。裝有滾燙鐵水的鐵桶則順著河兩岸拉起的鐵絲滑過對岸,澆鑄完畢,再把空了的小桶順著鐵絲運送回來。頓時,寬闊的河面上,小鐵桶來來回回穿梭不停,形成一幅壯觀的畫面。圍觀的人瞧著有趣,都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又過了約一個時辰,河對岸的澆鑄工作也完成了。再接下來就是一系列的冷卻工作,這也是張家冶鐵秘芨中記載的相關方法,蘇文清只不用借鑒借鑒罷了。
終于在日頭沉入西山時,此項工程宣告竣工。此時圍觀的人群依然有增無減。卸了陶範,當這幾座鐵牛鑄件與鐵人鑄件栩栩栩如生地呈現于人們面前,在夕陽照射下發著黝黑的光澤時,人群里不由發出一陣驚呼。
賀將軍忽地望住鐵牛月復部延伸而出,與鐵索橋水平面呈近45度銳角斜插地下的鐵柱,眉頭微皺,帶了幾分疑惑望向蘇文清︰「蘇文清,這是何意?」
蘇文清微笑道︰「這個構造是利用了斜三角形的原理,這種構造可以更加穩固鐵牛和鐵人的受力角度,使鐵索不能松動,從而保護浮橋不被沖垮。」
賀將軍看了蘇文清許久,終于,冷峻的臉上浮起一絲笑意。他自小熟讀兵書,自然知道斜三角在行軍打仗中的用處。但對于面前這個農家小姑娘,不僅知道斜三角的妙用,居然還能運用到浮橋的固定上,確實令他感到大感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