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一側的蘑菇地里,一個一個緊挨著的小腦袋爭先恐後地冒了出來。密密麻麻地擠在那一片面積不大的土壤之中。
蘇文清驚喜地奔了過來,俯子,細細地察看起來。她小心冀冀地撥開草叢,赫然看到在一個個傘柄上,齊齊長出了四個蘑菇頭。
蘇文清睜大了眼楮,心中驚喜非常。
這是訖今為止,在這個時空里,品種最上等的「四頭蘑菇」的試驗成功。這種蘑菇菇傘肥厚,香味濃郁,一直都是「單柄單朵」,就連「雙頭菇」也不能研制出來。之前範老爺子的試驗,主要是針對一些普通品種的蘑菇,價格低廉,適合于普通家庭。而制作干蘑菇禮盒,絕對是要品種最上乘的蘑菇來曬制的,獲利也最豐厚。
蘇文清掩飾不住心中的激蕩,瞬時濕了眼眶。這是上天對她的眷顧嗎?在她最低落,最無助,對人生迷茫徘徊,看不到希望的時候,給她一個驚喜,重塑人生的希望。使她明白,在這個世間上,即使沒有了所有依靠,她還可以靠自己,東山再起,讓人生重新來過。
蘇文清俯去,輕輕用手撫模著那些久違的蘑菇腦袋,那種柔軟舒適的感覺,像在撫模一匹柔滑的絲緞。
她貪婪地撫模著這些小腦袋,淚水再也抑制不住墜落下來。這一次,不是悲傷的淚水,而是喜悅的淚水。
她發誓,這一次,將是她最後一次哭泣。從今往後,她不會再讓悲傷荼毒她的人生,不會再讓自己處于這麼徘徊無助的地步。從今往後,她要好好地善待自己,把控人生,再也不讓任何人左右她的人生,也不會,不會再次輕易地付出感情。
她是一個孤獨的孩子,懷著一顆孤單的心,在現實的蕀荊中艱難前行。沒有寬闊的肩膀可以依靠,沒有溫暖的港灣可以停靠,沒有人能給予她完美的人生,沒有人能讓她完美謝幕。那麼,她唯有以自己縴弱的雙手,撐起一片屬于自己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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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二花照例很早就來到了蘑菇園,一打開工作室的人,她的心便瞬地沉了下去。工作室里靜悄悄的,空無一人,這段時間天天看到的人影,如今突然消失不見。
張二花的心中涌上一絲不安。她當然不會天真的以為,蘇文清真的睡覺去了。不過,她還是飛快地跑到了前院去看看。
由于「仁和堂」交給李惠娘打理,有時會忙不過來,蘇氏便重新回到了仁和堂。春夏之交季節,疾病盛行,生病的人也多,忙不過來的時候,蘇氏三天兩頭便住在仁和堂里,叮囑張二花和做漿洗的大嬸子好好照顧蘇文清。幸好有護衛庭院的家丁,還有做漿洗的大嬸子也住了下來,所以,即使把蘇文清一個人放在家里,蘇氏還是比較放心的。
蘇氏的房門緊閉,顯示她昨晚並沒有回來。而蘇文清的房門,張二花連敲了幾下,房里邊一點反應都沒有。
蘇文清不在房里是肯定的了,蘇文清平日睡眠很淺,不可能這麼大的敲門聲听不到。張二花想了想,再次回到後園的蘑菇工作室。
「這大清早的,小清能到哪里去呢?」張二花喃喃道,心中的不安又加深了幾分。環視了一下四周,這才發現在案幾上的鎮紙石壓著一張字條。
張二花馬上奔過去,拿了起來。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字跡,的確是蘇文清的字跡,說是要到後山走走,讓其人不要擔心,她很快就會回來。
張二花心里「格登」一下,心想︰「看小清這些天的狀態,精神明顯不穩定,去後山干什麼,會不會想不開……」
這樣一想,張二花的心里更是惶急,抬腳就往外沖去,正好與外面正朝院子里走的一個看園的家丁撞了個滿懷。
這個家丁叫做吳小五,十七八歲的小伙子,曾經跟長風鏢局的鏢師學過武,走過幾年鏢,後來他娘嫌走鏢風險太大,而吳小五又是家中的獨子,上段時間正好趕上蘇氏蘑菇園招聘看護園子的家丁,報酬豐厚,于是,他娘便讓他上蘇文清這邊來了。
「張姑娘,你這麼急著趕去投胎啊?」吳小五笑嘻嘻道。
「看到小清沒有?」張二花抓住吳小五,著急地問道。
「你說蘇姑娘嗎?今天天還未大亮她就出去了,說屋子里怪悶的,出去散散心……哎,張姑娘,」吳小五朝著轉身就跑的張二花的背影大喊,「難道蘇姑娘出了什麼事情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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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文清靜靜地佇立在山頂上,山風清幽,吹起覆在她飽滿瑩潤的額頭上的碎發,她抬起目光望著天邊,帶著十二分虔誠與期盼。
昨天雖然下過雨,但初夏的雨水總是不會持續得太長,一轉眼又放晴了。天邊拉起一條狹長的潔白如雪的雲層帶,紅彤彤的朝陽如一個大圓盤從雲層中探出半個腦袋,好奇地打量著這個世界的萬物生靈。
蘇文清仰著頭,唇邊噙了笑意,整張臉柔和安詳。她大睜著眼楮,全神貫注,那張大圓盤就在眼前,在眼前不到十米的距離,仿佛觸手可及,美麗得令人眩目。
再過一刻鐘的時間,大圓盤終于跳出雲層,只一瞬間,就迸射出千道萬道金光,絢爛,奪目。
蘇文清怔怔地望著,眼眶瞬時濕潤了。這是訖今為止她所見到的最美麗的日出,美麗,嫻靜,胸懷博大浩瀚。
她把目光朝山下望去,山下是一副濃縮的人間景象圖,小小的樹,小小的房舍,小小的池塘,還有小小的閣樓亭台,一切的一切,在大自然面前,都顯得那麼渺小而微不足道。
蘇文清深深地呼了一口氣,覺得原本郁悶的心胸豁然開朗起來。她只不過是大千世界里一個平凡普通的女子而已,而她的煩惱憂愁,在別人看來其實並不算得什麼。每個人的一生中,總會有不一樣的坎,跨過去了,便是海寬天空。
她要活得更好,至少比那個曾經背叛她的人活得更好,更幸福。她要仰起高傲的頭顱,冷冷地望著那個負心的人,讓他無所遁形,讓他因為背信棄義,因為背叛了這段感情而後悔終生。
「小清」張二花氣喘吁吁地爬到山頂,便看到蘇文清沐浴于萬道金光之中,整個人鍍上一層金黃色。她迎風而立,仰著頭,臉上帶著微笑,山風吹起她的衣袂,竟有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小清」張二花看得有些呆。陽光下聰慧靈秀的女子,淡紫色的衣裙在風中飛揚,宛如一只翩的蝴蝶,絢麗得讓人挪不開眼楮。
「二花姐,你來了?」蘇文清回過頭來,臉上帶著張二花熟悉的笑意。這是這些日子以來,張二花第一次看到蘇文清露出久違的笑容。這樣淡然,恬靜的笑容她一度曾經以為,她再也看不到了。她不敢相信地看著蘇文清,心情竟有些激動,她顫抖著聲音問道︰「小清,是你嗎?」。
「二花姐,我回來了。」蘇文清輕聲道,是對張二花說的,也仿佛是對自己說的。
是的,蘇文清回來了,以前的蘇文清已經死去,現在是重生後的蘇文清,心中再沒有那個人的影子。
「走吧,二花姐,我們回家。」蘇文清輕盈地走了過來,挽起了兀自發愣的張二花的手,慢慢地走下山去。
最上等的「四頭蘑菇」的試驗成功,無疑是蘇氏蘑菇園里最令人振奮的事情,蘑菇園舉園沸騰了,範老爺子整天臉上掛著樂呵呵的笑容,說自己老了,看來是青出于藍勝于藍,一代勝過一代了;小桃小蓮興奮得直嚷著要到西湖湖畔的美食城大肆慶祝一番;張嬤嬤李五娘做事更加賣力了,新品種的研制成功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她們荷包又開始鼓漲起來。揚州城城里城外加入了蘑菇協會的種植戶,紛紛前來取經,就連北地的一些蘑菇種植大戶也不遠千里趕過來,一睹這樣神奇的事情。
蘇文清在喧鬧的人群中靜靜的微笑,如一朵靜靜盛開的牡丹。在張二花與蘇氏等人眼中看來,蘇文清確實是好起來了,往日的笑容又回歸到臉上,言行舉止與往常無異,精明干練寫在臉上,神采奕奕寫在眼中,雙眸顧盼生姿,嫵媚暗生,是人們一貫看到的蘇文清的樣子。
可是有誰知道蘇文清心中的憂傷呢?雁渡寒潭,指間流沙,生活越發的美滿,如一輪皓月,遠遠的美麗的身上卻是別人不曾看見的傷痕。
蘇文清最終還是接受了大家的提議,在美食城里辦了幾桌酒席,順便也宴請了揚州城里蘑菇協會的各個種植戶,並約定忙過一段時間之後,會舉辦蘑菇培訓班,傳授經驗,共同發展。
西湖湖畔的美食城,有幾處的漢白玉圍欄延伸到了湖里,再連接上一個小小的涼亭,是白天晚上觀賞湖景,輕酌淺飲的絕佳去處。
此刻,在最邊上的一個湖中小亭子里,一個臉上覆了黃金面具、身形挺拔的男子正在一杯接一杯地自斟自飲。他的身邊,站著一個矮矮胖胖的中年人,亭子里的石桌邊上,放著一把玄鐵寶劍,四周帳幔輕垂下來,遮擋住部分陽光。湖風輕柔,吹拂著帳幔四下飄蕩,更顯出小亭子的寂廖,與附近喧鬧的美食城形成強烈的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