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沒有。」廚娘心虛地擺擺手,抬頭看了朱大公子一眼,又趕快低下頭去。
可沒等她低下頭,朱大公子的巴掌已經揮了過去,只听「啪」的一聲,廚娘摔了一個跟頭,嘴角也滲出了血絲。
「大公子饒命,大公子饒命」廚娘驚得發抖,頭如搗蒜般重重地磕在地上,不久額頭上便由青轉紫,磕出了血珠來。
「你不說是不是?」朱大公子揮了一下手,馬上上來了兩個手執大棒的人。朱大公子冷冷笑道;「你不說是不是?慢慢來,我會讓你開口的。」
誰不知朱大公子心狠手辣?那幾大棒子下去,不死也半條命了。廚師娘嚇得連連驚退,就在這時,後院傳來了張一花一聲淒厲的慘叫聲。
催產開始了。
後院里,一群丫頭婆子圍在屋外,神情緊張地朝里面張望著。老太太站在房門外,急著走來走去,手執了串念珠,一個勁地念叨著︰「阿彌陀佛,菩薩保佑。」
屋子里,慘叫聲一聲連著一聲,听得人心驚肉跳。張一花躺在床上,雙手緊緊抓住錦被,好不容易留起來的長長尖尖的指甲,由于疼痛,緊緊揪住被子的緣故,均齊齊折斷。她臉色蒼白,冷汗淚水濡濕了臉龐,銀鳳正拿著手絹忙前忙後替她擦拭著。
真的是痛得太厲害了,張一花的臉有些扭曲變形,晶瑩潔白的皓齒把嘴唇生生咬破,血絲順著唇邊蜿蜒而下,看起來有些猙獰。
「怎麼樣,一花姐,還撐得住嗎?」。蘇文清湊近張一花,悄聲問道。
「沒,沒事……」張一花在床上疼得死去活來,她剛剛勉強擠出幾個字,余下未說出的話就被疼痛打了回去,忍不住「啊」的一聲慘叫,再也說不出話來。
「娘,你看…」蘇文清看著不忍心,這是在給自己增加痛苦啊,為了那些不知道值不值得爭取的名份,非要付出這麼痛苦的代價。
可是,如果人在沒有了選擇的時候呢,這些,算不算也是一種選擇?
「別愣神,快過來幫忙。」蘇氏冷聲斥道。蘇文清趕忙收回飄忽神游的思緒,去幫蘇氏打下手。
「李廚娘,你就快說了吧?」銀鳳著急地搖著跪在大廳里的李廚娘,「你听,張姨娘叫得多慘,弄不好的話就……」銀鳳看看朱大公子的眼色,朱大公子臉色已經轉為鐵青。她用力搖著李廚娘,「李廚娘,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替別人掩飾作什麼,弄不好這罪責你全背上了,這可是殺人償命的事情,你背得起嗎?你也不想想你的丈夫,你的兒女……」
一說到自己的家人,李廚娘頓時失聲痛哭起來。她的的確確不應該為別人去背這個黑鍋,那只不過是一次偷簪事件,被人抓了正著,就要付出自己的生命,甚至是一家人的生命,實在是不值得。
「我說,我說,是朱大*女乃讓我把藏紅花放進去的……」李廚娘終于把實話說了出來。
「來人,叫那個賤人來我要休了這個歹毒的女人」朱大公子怒吼道。
第二天,揚州城里里外外都在議論著兩件事情︰一是揚州朱府的朱大*女乃被休了,當天夜里就被遣回了娘家;二是張姨女乃女乃生下了一個大胖小子,母憑子貴,一躍成為朱府的新大*女乃。
張嬤嬤說︰「你們肯定沒有看見,平日里那個威風八面,風光無限的朱大*女乃,就在昨天半夜里,被一頂寒磣得可憐的轎子抬回了娘家,下轎的時候幾個粗壯的僕婦都扶不穩她,哭得唏哩嘩啦,整個人像一癱爛泥似的,哈哈,真是報應啊。」
李五娘說︰「朱大*女乃娘家那邊,從昨天到今天,就沒有開過門。嫁進別人家里十多年,居然被人家休了,這種要是攤在我家里,簡直可以說是丟死人了」
何媽媽說︰「對呀,要是我呀,一準尋了繩子,上吊得了,還留在世上丟人現眼的有什麼用呢?」
……
蘇氏站了起來,看著床上折騰了一宿,如今心滿意足地睡了過去的張姨女乃女乃,輕輕地吁了一口氣,這才完全放松下來。
小寶寶很漂亮,像張一花,粉嘟嘟的樣子,笑起來很甜,長大後一定是一個小帥哥。朱老太太歡喜得親自抱了出去,幾乎把全府得力的丫頭都召集了過來,還專門為這個朱家的子孫雇了好幾個女乃媽。看到粉女敕粉女敕可愛的小家伙,想到朱家的香火後續有人,朱大公子處置完朱大*女乃之後,火氣也消了,跟在老太太後面逗著兒子歡喜得像個老小孩。
忙亂過去了,屋子里的人陸續退了出去,該做什麼的仍舊做著什麼。有好嘴的丫頭喜滋滋地進來道賀,說听到從前廳傳來的消息,朱大公子初為人父,喜得貴子,要宴請上三天三夜,大肆慶祝一番,老太太也點頭答應了。
休整一番之後,收拾好東西,蘇氏母女起身向老太太告辭。欣喜中的老太太自然是萬般挽留,並要蘇氏母女在孩子滿月之日無論如何也要來喝一杯酒。
走到路上,早晨的微風輕柔拂面,蘇文清打了一個呵欠。她實在是累壞了,整整一宿沒睡不說,耳朵里仿佛還充斥著昨夜那個孕婦痛苦的慘叫聲。一整夜被這些高分貝的聲音困擾著,蘇文清終于覺得,不論古時候的產婆,還是現代醫院里的助產士,都是不好擔當的角色。
‘娘,我們功德圓滿了。」抬頭迎上蘇氏投過來的質詢的目光,蘇文清微微怔了一下,隨即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說吧,誤食藏紅花是怎麼回事?」蘇氏看著女兒,慢慢道。
「娘,你看出來了?」蘇文清有些赫然,這些伎倆當然騙不過醫術高絕的蘇氏,即使毒性沒有發作,但一把脈,蘇氏還是可以從中推斷一二。
「娘,主意是我出的。」蘇文清定定地望著母親,目光清澈,「昨天晌午,張一花挺著大肚子過來求我,就差點沒給我跪下了。她說長久下去,她與月復中的胎兒性命不保,倒不如現在死了算了。娘,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我能不幫她嗎?再說,那幾道菜真是朱大*女乃做了手腳,廚娘都已經招供了。」蘇文清伸手拽了一下蘇氏,「娘,我們為醫者,能見死不救嗎?再說,那個朱大*女乃劣跡斑斑,這幾年害死了多少人,那些受害者的家屬,都恨不得把她碎尸萬段,我們這樣做,只是簡單地把她遣送回家,留她一條狗命,不是便宜了她了嗎?」。
蘇氏想想,也覺得有道理。在揚州城里近十年,對于朱大*女乃的為人她也十分清楚,惡有惡報,朱大*女乃能有這個結果,算是善待她了。
蘇氏輕輕嘆了一口氣,臉色也緩和下來,愛憐地望著女兒。經過那次事件之後,女兒瘦多了。她忽然覺得有些心酸,女兒怎麼就不為自己考慮一下呢,以女兒的聰慧與機敏,怎麼就挽不來林志海的心呢?或者是,女兒已經放棄他了,根本就沒有想到過要破鏡重圓?
蘇氏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她不知道女兒是怎麼想的,但看到女兒如此傷心欲絕的樣子,她想女兒是從心底喜歡林志海的,不然的話,不會傷得這麼重,這麼久都解月兌不出來。她忽然在想,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林志海後悔了,回來求自家女兒的話,她倒希望女兒能與林志海在一起的。
轉眼間,秋天到了,日子依然平靜無波地流逝,但樹上的葉子卻是一天比一天黃了,風一吹,悉悉索索地飄下好幾片黃葉,不久地上便鋪上了一層薄薄的黃色「錦被」。
蘇文清立于秋風中,眼中有些迷茫與傷痛。秋風掀起她的衣衫,吹亂了她的長發,令她在風中有一種凌亂的姿態。
前方不遠處,揚州城糧商範可銘的範家大院的後門處,落了一頂略顯寒磣的青衣小轎。從轎中走出一個年輕的少夫人,懷中抱著一個孩子,款款走入範府里。
只是,她的身邊,並沒有跟著她那位俊秀的夫君。想必近日流傳于市井間的傳聞是真的,這對曾被京城人視為金童yu女,這樁曾被京城人一度認為十分美滿的婚姻,並非如世人想像的那般完美。
她抬頭看向天際,深秋的揚州城上空一片灰蒙蒙的雲層,正如她此刻極度壓抑的心情。
張嬤嬤說,一個月前,林大狀元的夫人生了一個兒子,如今算算也快滿月了。
其實,那只不過是一個外人的消息而已。她可听可不听的,根本無須介懷。可是,她不知怎的,這事就像鬼魅般,在白天她稍有空閑的時候,在夜深人靜的深夜里,這個消息就無聲無息地鑽了出來,佔據了她的腦海,佔據了她空閑下來的時光,向她叫囂,向她示威,無論她如何想盡辦法,都無法甩掉它們的侵襲。
就那樣吧,過去的事情,無論怎麼抹殺,總有痕迷留存,她再無論如何的選擇逃避,這些事情永遠都不會那麼輕易地放開她,那就坦然接受,接受它們的存在,接受這份再次到來的疼痛與無奈。
蘇文清看向遠方,看著面前前僕後繼謝幕似的飄零落葉,眼中升騰起迷蒙的霧氣,心底,一片蒼茫。
往日激情已經消逝,如今,只是落寞秋風殺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