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二花停了腳步,特意朝左右看看。四周一片空曠,本來這條湖畔的路就有些僻靜,如今暴雨將至,在路上走的人都火急火燎地趕回家去,一下子全部走遠了,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這麼說,那位新上任的知府老爺叫的人是她嘍?
張二花驚訝地轉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個俊朗的身姿,嶄新的官服,嶄新的官帽,華麗的四抬大轎,轎沿邊上流蘇飛揚。
再往臉上看,長得還不錯,一表人才,不應該是老爺,被叫做老爺的人不應該這麼年輕。面前這個人最多不超過二十歲吧,濃眉英挺,英姿颯爽,年紀輕輕能擔當揚州知府的大任,算得上年輕有為。
張二花的心中滑過一絲疑惑,這位應該就是京城吏部尚書岳大人的得意門生吧,不過,怎麼有點眼熟的感覺,好像在哪里見過?
新任知府走上前來,與她並肩而立。他的臉色詳和,甚至有點突然遇到故人的欣喜。他含笑望著緊蹙眉頭的她︰「怎麼,張姑娘,一年未見,不認得在下了?」
新任知府自稱「在下」,倒把張二花嚇了一大跳,她忙躬身施禮︰「大人可出此言?是民女不識大人,沖撞之處,萬望見諒。」
「真的不記得我了?」新任知府唇邊的笑意更深,一點也不避嫌,伸出手來扶住張二花,「張姑娘,可記得揚州城南書院?」
張二花下意識要躲閃,卻被他這一句話提起了興趣︰「城南書院?這麼說大人也曾在城南書院里就讀過?」
「嗯,讀了三年。」新任知府點點頭,「張姑娘還記得當年城南書院的三大才子?」
提到了城南書院,兩人之間的關系似乎拉近了好多,畢竟是同鄉,還在那麼有名望的院校里就讀過。
張二花笑道︰「怎麼不記得,我家小弟也曾在那里就讀過。我記得他好像說過,這第一個才子是林志海,第二個是朱…….」她猛然打住,轉頭指著他說不出話,「你,你就是……」
「不錯,在下就是朱里厚。」新任知府含笑道。
張二花愣愣地看了他一會,下意識地看看自己手腕上那道約有兩寸長的淡粉色的傷痕。那是以前為了拒絕一份自己不要的婚事,用瓷碗碎片劃傷的。而那個婚事的男主角,就是位朱二公子。
她覺得一陣難堪,面對一個被她拒婚的人。
朱二公子,不,是現任的新揚州知府,當然看不出張二花心里在想什麼,他抬頭年看看天︰「要下暴雨了。」
張二花也抬頭看天,天邊烏雲滾滾,四周也漸漸暗了下來,雲層之間互有閃電相互交錯。
「嗯,快要下雨了。」
就在這時,一道閃電凌空劈下,怒雷仿佛就在兩人的頭上炸響,不出幾分鐘,「嘩啦啦」的雨水倒豆子般從天上傾瀉而下。
「這雨怎麼說下就下了呢?」花想也沒想,一把扯起新揚州知府,「前邊有個亭子,我們到那里避避雨去」
新揚州知府朱里厚含笑看著她,站著沒動。
張二花這才醒悟過來,尷尬地松了手,看著他身後那些官差衙役們都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她。她不由訕笑道︰「這,這個,我忘了你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朱公子了……」
「怎麼就不是了呢?」新揚州知府搖搖頭,「走,過那邊避雨去」他身形高大,揚起衣袖。宋朝的官服袖子都很寬大,他這樣揚了起來,就替張二花遮住了大半的雨水,攬住她不由分說就朝前邊的亭子走去。
後來的衙役一看,知府大人不坐轎子,居然和一個民女步行,趕忙快走跟了上去。抬轎的轎子一看這情形,也趕忙抬起空轎,緊追了過去。
「朱公子,啊不,朱大人。」張二花惶急的叫道,叫得極其拗口。她已經瞄到從後面趕上來的衙役們都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她,似乎敬畏多于好奇。
「快走」昔日的朱公子,今日的揚州新任知府說得很果決。
張二花身不由己被他「拖」著走,她看到順著風勢斜劈過來的雨水全落到了他的衣衫上,而他,卻渾然未覺般,護著她朝前奔去。
「你快回你的轎子里去,這點雨傷不了我的。」張二花小小掙扎了一下。張二花也算是常年勞作的人,不是那種縴細文弱的閨閣嬌嬌小姐,這一掙之下,竟然掙不月兌,朱公子的手勝似鐵鉗,看來是這些年東奔西跑煆煉出來的。
「轎子坐不了兩個人。」新任知府突然冒出了一句話。張二花的臉突然紅了,她可不是說這個,怎麼繞到這里來了?緊貼著他,心跳也開始不規則起來。
那座亭子其實並不遠,不過五十米左右的距離,但對于張二花而言,仿佛走了幾個世紀。
在抵達亭子的那一剎那,新任知府先把張二花推了進去,然後自己再跳進來。他的身上,已經被滂沱大雨淋了個濕透。
他摔了摔袖子,有些自嘲道︰「看,我這是貴人出門招風雨啊,我在這里住了那麼多年,記得揚州城很少下這麼大雨的。」
張二花看了他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著笑著眼中便有了一種叫做感動的東西在搖晃。
朱公子很豁達,看著張二花笑他,也沒有生氣,只是微笑道︰「你笑得真好看。」
張二花臉又紅了。她咬咬牙,也不叫他知府大人了,瞪了他一眼︰「朱公子,你看你,渾身都濕透了,這怎麼行?這樣下去會著涼的」
听著這麼溫馨體貼的關懷話語,朱公子笑得更開心了,他說;「沒事,沒事,你別忘了,我是在這長大的,這里的天氣我比你知道得還清楚呢。這些雨,算不了什麼……」正說到一半,一陣風吹過來,朱公子激靈靈打了一個寒戰,又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朱公子」張二花叫道。
天,本來想表現一下自己的風度的,居然在美女面前出糗了,朱公子的臉上也有些紅,可是這西湖的風似乎不放過他似的,又夾著雨滴向他撲了過來。他禁不住又再連打了幾個噴嚏。
張二花更不好意思了。本來人家可以舒舒服服地躲在轎子里避開這場風雨的,卻偏偏像傻子一樣陪著自己一起淋雨,這里面包含著什麼,張二花不可能不明白。
張二花看看這位年輕的公子,全身上下滴著水,從頭到腳全濕了。這天氣說變就變,中午時分太陽熱得快要把人烤干,一轉眼這雨水便帶上了秋天的寒意。朱公子猶自強撐著,但嘴唇已有些蒼白,強勁的湖風一陣緊接一陣地刮過來,他在寒風中微微地抖了一下。
張二花不由縮了一下肩膀,連她都覺得有些冷。她看看四周,轎子仍在外面淋著雨,反正是雨水透不過轎子的木板,淋多久都沒問題。由于新任知府在,轎子與衙役們不敢進亭子里避雨,只在亭子的邊緣雨水不大淋得到的地方站著。
張二花看看不遠處有一戶人家,然後走到一位官差面前︰「這位大哥,麻煩你跑一趟,到那戶人家借幾把傘來,讓這些大哥們早些回去。」
那位官差沒動,看向朱公子。朱公子點點頭,那位官差仿佛得到命令般,飛奔著去了。
「朱公子,」張二花提了一個建議,「這里離知府衙門還有好幾里路,蘑菇園就在前邊不遠處,如果公子不嫌棄的話,就到我們那里坐坐,換下這身衣衫如何?」
她很誠摯地看著朱公子,這個時候,人家幫了你,無論如何也要表示一下謝意的。
朱公子看著張二花,眼楮晶晶亮,他說︰「那就有勞姑娘了。」
官差很快借了幾把傘回來。朱公子伸手取過一把,然後其他幾把全給了底下的官差們,轎夫也被他打發回去了。
張二花張了張口,她本來是想要一把傘的,如今全部分光了,難道,她要與這位朱公子共撐一把傘不成?
朱公子似乎一點也不介意,打開了油紙傘就招呼張二花過來,臉上十分真誠。張二花暗笑自己小家子氣,她素來性格豪爽,也不再多想,走到了朱公子撐起的傘下。
雨開始小了。朱公子走得很慢,並沒有介意自己渾身的透濕要急著趕去換衣裳。他抬頭望著細雨蒙蒙的西湖,神思有些向往︰「這幾年來,東奔西跑,最懷念還是家鄉這個湖啊,嗯,魂牽夢繞……」
張二花有些想笑,怎麼朱公子變得這麼多愁善感起來了,難道每個游子都這樣嗎?
「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張二花記得這首唐詩,早在邊陲的桃花村,蘇文清就教過她這首詩。「朱公子,你作夢都想回到這里來嗎?」。
「嗯,」朱公子點點頭,張二花吟育的這首詩正說明了他此刻的心境,「家鄉有父母雙親,有兄弟姐妹,還有……」他含笑望著張二花,突然停了下來。
張二花忍不住問道︰「還有什麼?」抬起頭來,見他望過來的眼楮分明帶著火熱的情愫,不由臉上飛起兩片紅霞,心跳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