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皇山上的雪何時會停？
小九站在山崖邊，俯瞰山崖下枯槁般的樹林，枝椏伸展，光禿禿的一片，讓人覺得心里空蕩蕩的。
「小九，別看了。」承淺在後面叫他，小九回頭，視線從承淺身上挪到她的臉上，還是沒離開山崖邊。
小九有著兩條還算漂亮的眉毛，濃密，卻沒有眉峰，這樣的眉看起來有點柔軟，就像小九的人，心中有著很柔軟的地方，他向承淺走過來，站在她面前，問她話。「小淺姐，瑤紅姐的仇還有，門主的，開天門那麼多人的命」
以前沒有主心骨，更沒有實力去報仇，只能任憑鬼權逍遙法外，現在小淺姐回來了，她的仇，她的恨，不是那麼輕易放下的，小九雖然猜不到她有什麼計劃，但總是可以從她的眼神里找到那麼一點不屑的高傲，還如從前一樣，盯著人的眼楮說話，盯的人總會對她產生畏懼。
「數百年如白駒過隙，這雙眼楮看到的人間百態，世間滄桑，都蘊含著愛恨情仇。」她看著小九，與他並肩，一同仰望天空，白雲飄蕩，風轉雪飛，還是如此。「我終是看不開，看不透，因為我已經擁有一顆凡人的心了，我不會那麼義無反顧沖鋒陷陣的上仙了。」
她笑，舒展開的眉目有著幾分清秀之美。
「可你現在有兒子，還有愛你的夫君。」小九擰著眉問她。「那是第八世的事了，不能不能放開嗎？」。
承淺笑了兩聲，輕輕抬著下顎，目光閃爍。「看起來很遙遠，可那些事卻時時刻刻地徘徊在我心頭，像夢魘一樣，對我糾纏不清，即便是現在，此時此刻，我若看到鬼權，仍舊想拿凝水劍刺入他的心頭。」
話雖這麼說，她卻沒有殺氣暴露出來，只是聲音狠了幾分，這扔是讓小九提心吊膽，或許他心里已經猜到了這次她要怎麼做，但他攔不住，也沒有理由去攔，只能裝作什麼都不知，繼續做一個無知的小九。
這樣的話題未免太沉重，于是小九笑著對承淺道︰「小淺姐，掌門師叔的魂魄修復的怎麼樣了？」
「珠子已經吞下去了。」她轉身去牽烏雲踏雪，兩人一馬一起往山下走。「珠子含在嘴里會有保護容顏的作用，吞下去會生筋活血，使得原來的身體漸漸恢復，我已經給了他仙氣，他已經獲得仙身，我每修繕好一個元魄，放到他身體里，他身體里就會啟動相應的功能。」
「那你修好幾個了？」小九急忙問。
承淺撥了下小九的腦袋，笑道︰「你真以為我是大神呢？現在我只修好了半個。」
「啊？不是吧，這都眼瞅過年了，才修好半個？」小九算了算。「照這麼說，你全部修好，得一年半載？好慢啊」
「不錯了不錯了要讓你修，你得修十年八年。」她心里愉快，一想著瀟瀟又能恢復往日的模樣，心中更加向往。「修好了魂魄就能去找蒼梧龍取逆天鱗，那樣瑾兒就能擁有一副跟正常人一樣的身體了。」再過十年八年，她的兒子就長大了，到時候就會照顧爹娘了。
想到這里，她抿嘴微笑，眼角都微微掉下來，看起來那麼開心。
小九隨著她的腳步走，有件事他想了很久，都不知該從何開口，但他怕不說，以後就沒機會了，于是在她嘴邊還掛著笑時，他試探性地問了一句。「小淺姐，你覺得邱菲菲怎麼樣？」
「嗯？」承淺側目去看，眼中飄過不解。「怎麼了？」
小九有點急切。「我是說，你覺得邱菲菲人品怎麼樣？」
突然提到她，承淺雖然不懂他的意思，但也根據自己平日的觀察，直接回答了小九。「挺好的一個姑娘，單純不膽小，嬌氣卻不矯情，挺好的。」
小九想了想，然後停住腳步，看著承淺。兒時，或者說被她撿回來後，自己漸漸地喜歡上了這個女子吧，盡管她高高在上，但他還是極力地追求著。但他知道，他差太多了，以至于千百年後，他對她，只留下了那一段美好的回憶，雖然說現在的小淺姐還擁有著他們的回憶，但小九總覺得，這其中差了什麼。
或者小九不能像肖唯一樣，徹底地喜歡著那個靈魂，也可以說，他激流勇退了，因為他知道，她的心里只把自己當成弟弟看待。
所以小九的視線，放到了另一個女子身上，他觀察她好久了，從她第一天來蒼梧山，就開始了。那是邱菲菲。
于是，他對承淺說。「我喜歡邱菲菲。」
她瞪了瞪眼楮，十分驚訝，但過一會，就反應過來了。「這你得跟邱菲菲說，怎麼跟我說上了？」
小九十分別扭，然後扭扭捏捏地道︰「菲菲是瑤紅的轉世。」
「什麼？」承淺表情十分駭然。
「我說，邱菲菲是瑤紅的轉世，但不知是第幾世了。」
「繼續說。」承淺很緊張，心里也不斷地想著邱菲菲，怪不得她煩不起來那小丫頭，怪不得
「那天她說她做了個噩夢，想這後怕，然後就跟我說了夢里的內容。」小九稍稍一頓，看著她急切的目光，繼續道︰「是瑤紅死在萍水鎮的過程。」
承淺蹙眉。「什麼時候的噩夢？」
「就是我們在萍水鎮入住的那天。」小九道，說完，他就偏過頭，自言自語著。「要我說，這就是緣分，緣分來了，我們誰也擋不住，其實先前我就喜歡那個小姑娘的，後來知道他是瑤紅，就更加」
「不要告訴她。」承淺忽然說。
小九的話被打斷，不解地問︰「不要告訴她什麼？」
她忽然抬頭，眼白之處忽然出現很多血絲，速度之快，讓人無法想像。「不要告訴他，過去的事，讓她開開心心，像現在這樣就好。」
原來她還是在為他們著想的。小九莫名地就想掉眼淚，卻見她的眼楮里先含了眼淚，然後一滴接一滴地順著眼角流下來，甚有停不住的趨勢。
這下，小九急了，忙上前一步，把她攬在懷里，只一會的功夫，他就覺得肩膀潮濕一片，伴隨著一點點抽動身體的動作，唯獨沒有聲音。「想哭就哭出來吧。」
「我是因為高興才哭的。」她抽動肩膀的頻率更快了，惹得小九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這麼把肩膀借給她，讓她輕輕地靠著，原來懷里的女人也有軟弱的一面啊小九想著。
「答應我，好好對她，她跟著你，我放心。」
小九微笑。「小淺姐放心，回蒼梧山我就會跟師尊說這件事。」
承淺推開他的身體，閃著淚光笑。
夕陽下，倆人並肩而歸。
從山崖下來後，小九回去休息了，承淺去看了瑾兒，他昏昏欲睡的時候，她到了，這孩子一下就精神起來，讓承淺抱著他，哄著他給講故事听。
「娘親，你跟父尊是怎麼認識的？」肖瑾揚著小臉問。
「唔你父尊是個孤兒，在金陵城的城門口，跟一群小乞丐跪著乞討，我見他長的漂亮，就網羅回來了。」她說這話時，絲毫沒覺得不好意思，反而嘴邊還揚著笑，好像是種驕傲。
「喔，那父尊有瑾兒漂亮嗎？」。
承淺想了想，覺得漂亮這個詞用在小男孩身上還算適合，但用在成年男子身上，那就顯得女氣了些，于是笑著搖頭。「瑾兒和你父尊小時候比，瑾兒要比你父尊漂亮多了，不過你長的像我，不知道以後能長成什麼模樣？」承淺看了眼他頭發上的小波浪，不由地惡寒，天哪，這孩子以後不會也跟她一樣，頂著個小羊毛卷吧？
女生有羊毛卷看起來還會可愛一些，可男人要是有著羊毛卷一樣的頭發
承淺頓時發毛，一手揪著肖瑾的頭發看，研究著這孩子的頭發若是留的長了，會不會也是大羊毛卷。
看了半晌，承淺十分郁悶，沒錯，是她的種，這孩子像他，羊毛卷也像，膚色還好像他爹，白白淨淨的。于是承淺想了一會，低聲道︰「兒子，娘親跟你商量個事。」
肖瑾抬頭，眨眨大眼。「娘親您說，孩兒謹遵便是。」
她壞笑。「呃其實也沒什麼事，就是你這頭發，羊毛卷」她眨眼，一臉天真，肚子里裝的卻是壞水，心里想著定不能讓著孩子走她的老路「瑾兒，娘親給你剪頭吧，短頭發也很漂亮的像娘親以前在異界看過的帥氣小伙，都是短頭發」
肖瑾面露難色，小手模著自己長長的頭發。「娘親，身體發膚，受之于父母」
「娘親都同意剪了，你怕什麼，我又沒說你不孝順」承淺眯眼，微微給他以壓力。
小孩眼楮一轉，立刻又道︰「父尊還沒同意。」
「你父尊听你母親親的娘親說剪就剪咱家瑾兒不能當羊毛卷」
于是承淺一聲咒下，手上多了把剪刀，她想著以前明星們的發型，挑選著里面有羊毛卷的。
不出片刻的功夫，她就想出了一個明星的發型，于是三下五除二，把肖瑾頭上扎好的頭發直接披散開，剪刀不用她動，憑借她的想像，自己飛快地動了起來，肖瑾看著自己卷卷的頭發從眼前掉落，黑漆漆的眼楮里立刻蒙了委屈的淚水。
承淺卻十分興奮，剪子飛快地修出想像中的發型，她笑，笑的十分無良。「瑾兒真漂亮。」于是她把鏡子拿過來，放在肖瑾眼前。
肖瑾心里承受不了，眼楮終于眨了幾下，淚水嘩嘩地流了下來，哇地一下哭了。「嗚~~~嗚~~~瑾兒成怪物了，瑾兒成怪物了」小手捂著眼楮不敢面對鏡子里的那個人。
承淺把鏡子又放回去，揮手把這里的碎頭發都打掃干淨，然後把肖瑾抱過來，讓他坐在自己的腿上。「瑾兒怎麼成怪物了？瑾兒真的很漂亮，你看他們都是長頭發，咱家瑾兒是短頭發，咱跟他們不一樣，咱好看撒」
「不，不好看」小孩抽著鼻涕哭著說。
他正哭著，有動靜，承淺回頭去看，就見肖唯快步進來了，後面還跟著刀鳳。「怎麼了？這是怎麼了？」肖唯三步並作一步過來。
瑾兒一听是父尊，忙離開娘親懷抱，去抱父尊的身體。「父尊，娘親，娘親把我變成怪物了嗚嗚」
承淺扶了扶額角，正準備解釋這孩子長大了，羊毛卷一定不好看，現在早點修剪，早點接受。
肖唯一看，好好的頭發，原來長的到小上面的頭發，現在竟然被她剪得齊耳長，于是抱起孩子，指著承淺。「你你你干嘛剪瑾兒頭發？」
質問的口氣，讓承淺頗為不滿。「你又不是沒看過，這孩子一長大，羊毛卷肯定難看，你像讓她像我以前似的，頂個羊毛卷到處讓人嘲笑嗎？」。因為她以前是羊毛卷，又是栗子皮的顏色，沒少讓人把他當成異族人來看，還以為她是番邦來的小姑娘呢。
「誰敢嘲笑我家瑾兒？」肖唯大喝一聲，殿里的小妖們忙跪下，連站在遠處默不吭聲的刀鳳都悄悄地往後退了一步，微垂著頭，在肖唯火頭上，並不準備插手此事。
承淺斜睨了刀鳳一眼，十分不滿地對肖唯大吼。「我的兒子，怎麼漂亮怎麼來」
肖唯忍了忍。「小淺，這也是我的兒子，你至少要尋得我的同意再給孩子剪頭吧？你知不知道身體發膚」
「我知道」她狠狠地搖頭大吼，脾氣暴漲上來，雙手緊捏這拳頭，幾乎就要爆發出來。她上前一步，指著在肖唯身後的刀鳳，「我說的嗎，平時她都守在這里看瑾兒的，今天我來時她竟然不再，原來你們倆在一起」
瑾兒一听父尊和娘親大吼著吵架，哭的更凶了。
肖唯把瑾兒送到刀鳳懷里抱著，刀鳳接過來，哄著孩子。
承淺這醋吃的有點莫名其妙，但肖唯糾結的是並不是刀鳳的事，是瑾兒的頭發。
好好的頭發，剪成這副模樣。「你扯開話題干嘛，我問的是瑾兒的頭發。」肖唯忍了忍，降低語調。「就算你要剪，你也告訴我一聲啊」
承淺呼呼地喘著粗氣，如果眼楮能殺人，刀鳳已經被承淺的眼神殺了數十次了。
「小淺」肖唯上前，抓住她的縴薄的雙肩，輕輕晃動，以換來她的注視，即便是時的緊瞪，肖唯也未曾在乎過。「你別生氣，我只是我太在乎瑾兒了，他身上少點什麼東西，我都覺得心疼。」
肖唯高大的身子，擋著她的視線，可這個時候，刀鳳卻往旁邊輕輕挪了兩步，剛好讓承淺瞧見她。
刀鳳的嘴角掛著一個不宜被人察覺的笑，承淺在那一刻忽然冷靜下來。
她收回視線，看著肖唯。
她終于知道，她和肖唯之間橫著的，不僅僅只是一千年的時間。
搖頭，掙月兌，離開，承淺的動作一氣呵成，讓肖唯拒絕的機會都沒有。
就在肖唯要追上去時，刀鳳在後面小聲說。「你們各自冷靜一下也好，這樣貿然追上去，只會吵的更凶。」
肖唯停下腳步，大殿之中，空留一聲嘆息。
承淺沒回她與肖唯夜夜同寢的偏殿，而是去了那個用妖術變成的蜜桃園。
寒梅開的正俏，空中雪花在飄。
空氣中充滿了刺骨般的寒冷，紅色的衍流裙上，金色咒訣慢慢閃動，流光溢彩，十分漂亮。
曲音走了過來，寒風中，她身上的銀飾叮叮當當作響，她輕輕按著承淺的肩膀。「第九世，你可見過我師兄？」
承淺回頭，想了片刻，這才覺悟過來，她口中的師兄是麥東東，于是便答︰「沒有。」她先勾起了承淺的回憶，承淺眉目一轉，有點諷刺意味地問。「那個凡人呢？」
曲音就知道承淺會諷刺她，不過現在提起那個凡人，她一點感覺都沒有，心里也不覺得痛，好像她口中的那個‘凡人’是一個陌生人。「早不知道輪回第幾世了，我沒查過。」她收回手，站在她對面看著承淺。
她笑。「忘了？」
「忘了，你以為人人都有你那麼幸運，九世輪回，刀子一樣地刻在腦子里，忘不掉的感覺，很不錯吧？」曲音嘴上是絕對不輸承淺的。
承淺揮手，面前出現文房四寶，取水研墨作畫。
曲音饒有興趣地站在她旁邊，看她畫什麼。
這個場景，她十分熟悉，可卻不知多久沒去看過了。
一幅很簡單的畫，用不了多少筆墨，線條像是勾勒下來的，很細。
終于，畫完之後，她揮筆在一邊題字。「我畫過昆侖一片錦繡，卻緘默終生不願開口。」她把筆遞給曲音。
曲音愣了愣，卻看著承淺，手上接筆的動作卻沒慢。
承淺遞給她個眼神，用下巴一指畫。「題字。」
曲音看著畫里的風景，那是昆侖山的碧玉宮，她最熟悉不過的地方，在畫的右下角，有著一個穿著道袍的道人，畫中之人仿佛會動，胡須微微飄動，他站在昆侖之巔，捋著胡子望天，那是曲音的師兄，麥東東。
承淺終于露出微笑，看著她微微顫抖的筆，上面的一滴墨險些被她滴下來。
就在那滴墨快要滴下來時，她把筆奪了回去，又寫上幾個字。「我走了太久，剩你獨看春秋，知道霜雪慢慢爬上眉頭。」
曲音走了，臨走時留下一句話，一句讓承淺舒了口氣的話——我會幫你。
鏡子有話說︰加更我放在這里面了，謝謝l12p的長評，再次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