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桑——」他的嘴唇還沒踫到那片雪白,就被一個急促的聲音硬生生止住了動作。有些僵硬地起身,他緩緩轉過身去,看著站在祭台下的那人,眼神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普布長老,」洛桑喊道,語氣中含著古怪的嘲弄,「這個時候來找洛桑……有什麼指教嗎?」。雲紫瞧著洛桑站直的身子,也緩緩倚著石台,站了起來。她將目光投向周圍,有些意外地發現四周樓閣中居然站了不少漢子,正頗含興味的看著這邊。
「洛——大當家。」那叫普布的卻是一個面容懇切地中年人,見洛桑神色不善,他忍了忍,換了口吻,「大當家,我听說抓到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就是這個吧?」
「是又怎麼樣?」洛桑冷冷地看著他,又拉長聲音,「不是,又怎麼樣?」
普布一副好耐心地樣子,「是的話,就應該嚴加審問。她是哪里派來的?她是怎麼走進聖峰的?他們目的又何在?等審問清楚了,也簡單,拉到失魄崖去砍腦袋,免得在這里見了血腥……」他絮絮叨叨地說著,雖然話里一片森嚴氣象,面上卻顯出十分懇切的模樣。
「——普布長老」洛桑驀地打斷他的話,面上勾起一抹嘲笑,「你別忘記,我早已成年了。什麼事情該怎麼做,我心里有數。您是長老,對寨里有功,這我們都是知道的。您好好養老就是,怎麼又出來指手畫腳了?」
普布苦笑一聲,還想繼續說些什麼,卻見洛桑一揮手,「來人,將普布長老請回去罷——」隨著他的呼聲,幾個大漢嘻嘻哈哈從旁殿中出來,呼啦啦將普布圍住。普布面色一變再變,終于搖搖頭,隨著他們走了。
洛桑在祭台上發了一會呆,再轉身看雲紫時,瞧這女子的目光古井無波,卻沒有了之前的興致。他一甩衣袖,朝左右招呼一聲,「將這女子看好。——晚上送到我房里來。」說完,心思重重地走了。
雲紫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眼中波光閃動,不知在想什麼。只是這回卻是來了兩個五大三粗的婆娘,她們仔細打量了雲紫的面容,互視一眼,其中一個面上橫肉一晃,道,「就把她放這吧?今天月圓,晚上神龍要出來覓食……讓咱們的嬌客見識見識神龍的威力,免得什麼阿貓阿狗什麼的,也想打咱們山寨的主意」
另一個面上露出喜色,「這感情好。大當家就是不听長老的勸,總以為自己什麼都行——」「噓,這話可得少說……」之前那個瞧了雲紫一眼,壓低了聲音勸道。
「哼,做的出,還怕人說麼?我就是這麼個爆脾氣,有啥說啥,前些年若把當家的位置給了長老,現在還是這麼個情形麼?每到月圓就要給那——」她終究有些忌諱,說道這里,嘀咕兩句,又望望雲紫,見她無驚無喜,眉頭蹙了蹙,「這女人說不準就是對頭派來的,雖然長的有幾分……奇怪,可是,大當家也不應該動了那個心思放這里才好呢,今天晚上說不定就喂了神龍,還免去一番麻煩」
說到這,她心中一定,從身後拿出一卷古藤,手腳麻利地將雲紫綁在祭台邊上。「那……大當家如果問起?」另一個遲疑了片刻,想了想,又展顏道,「反正只是叫我們看好她。我們把她綁在這,自然也是執行當家的命令再說,神龍可不听我們的,它若是將這女人吃了——我們也沒辦法呀。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她笑起來,也幫忙將雲紫綁的牢牢的。
那古藤堅韌無邊,勒在身上生疼生疼的。偏偏那兩個婆娘見不得她的樣子,還故意使了些怪,一條古藤從胸前狠狠勒進去,再往上纏,幾乎到了頸邊。這樣不僅綁得牢,就是雲紫想逃,往外掙扎地時候,那古藤就會狠狠地勒進脖子中去,造成窒息的痛苦。
「走吧。」兩個婆娘做完這一切,拍拍手笑嘻嘻地走了。雲紫被她們綁在祭台上,但面上卻沒有一絲害怕絕望。她只是睜著一雙清澈無波的眼楮,盯著那祭壇上,石板下的三生井。從這個位置看過去,卻只能看到一部分浮雕,那浮雕上刻畫著復雜的花紋,似乎是包含深意。
過了個把時辰,仍沒人來理睬她。只是有幾個漢子呼喝著,將幾個麻袋背在背上,有些喘息地走過來。他們把那些麻袋齊齊丟在三生井前,發出「啪啪」地沉悶之聲,然後松了口氣,也不往雲紫身上多看上一眼,便轉身消失了。
雲紫注意到那些麻袋中,慢慢浸出些烏黑的血跡來,之前那些人所說的喂食神龍的語言浮上心頭。這些……就是那什麼神龍的食物麼?那神龍……是居住在這三生井中的?
她的心中閃過這念頭,轉瞬間又丟開,專心研究起那浮雕的花紋圖案來。
至于身上的古藤,之前那兩個婆娘確實有些手段,她試著掙扎松開,卻終究沒有辦法。對于沒有應對之法的事情,她索性不去管它,……就這樣吧。反正,也無所謂。
天光一點一點暗下來,夕陽終于落到群山之後,夜幕降臨了。周圍現起了點點燈火之光,黯淡地,幾乎被人忽略過去。因為,此時天邊,一輪明月緩緩升了起來。清輝灑過,這一片冰峰山間,卻幾疑天上人間。
這片祭台所在的廣場,清輝尤甚。細碎的流銀均勻地鋪在地上,被綁在祭台邊上的那金衣女子,一身流瀉在清朗的月色中,如落了一身冷艷梨花,幽靜無聲。銀光落在她微闔的雙眼上,勾勒出細長睫毛的形狀。她孤零零地被綁在那里,銀光染上衣角裙邊,顯出一份謫仙的氣度。只是那粗韌的古藤繞過雪白的頸邊,更顯得她柔柔弱弱,充滿了莫名的吸引力。
「呼——」在清寒的月色中,冰峰上的寒氣卻緩緩升騰起來。她輕啟粉唇,吐了一口氣,自己卻轉過頭去,見一群人在祭台下慢慢聚集起來,為首的是穿干淨葛布長衫的中年人,正是日間扯著細長聲音的那人。
他一眼見到被綁在祭台邊的女子,眉毛一挑,「怎麼回事?」
「大當家說看住她,讓晚上……喂過神龍後,將她帶到當家房中去。」身邊回話的正是洛柏。他小心地加了幾句說辭,見那中年人「喔」了一聲,並未起疑,才松了口氣。
「動作快些,神龍應該要醒過來了。」中年人一揮手,洛柏就帶著幾人快步上了祭台,忙活起來。幾個漢子使出老大的力氣,一點一點把青石板挪開,洛柏則把白天扛過來的麻布口袋松開,抖了幾抖,一股奇怪的臭味就慢慢傳來出來。
雲紫就著月光看過去,不意外看到那麻布口袋中抖落出來的,正是日間見到的被砍去腦袋的無頭尸體。洛柏手腳並用,把那幾具尸體踢到一旁堆起來。這一番動作,卻頗費了些力氣。等他把這些早已僵硬的尸體堆好,那幾個漢子剛將青石板下下來,原地卻露出一口華麗的井。
雖然被綁在祭台邊上,但雲紫明顯能感覺到,青石板一除,那井中卻冒出汩汩的水花之聲。天上的銀月照著這片祭台,那口華麗的井越發顯得神秘而悠遠。
她很有心去看看那口井,只是被綁著,不得動彈。而那汩汩的水聲一起,祭台上的幾人明顯臉色大變,洛柏悄悄一揮手,招呼幾個漢子從邊上慢慢溜下去。雲紫卻傾听著那井中越來越大的聲響,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一時有些神迷。
祭台下中年人早已帶了人退到後面的樓閣中去了。他們小心屏著氣,不敢發出一點響聲。只是驟然身後傳來一陣怒喝,「我說把人看住,沒說是放著喂神龍」中年人正要發怒,只是一听聲音,連忙躬子,轉頭致意,果然見洛桑籠著黑色披風,正怒氣沖沖地走過來。
「大當家」他連忙行禮,又一指祭台,「祭祀……已經開始了。」
果然見天空中驟然刮起一陣大風,那井中水聲汩汩,越發大了起來。而祭台邊上那青絲被吹起的女子,卻愈發顯得單薄起來。月光很亮,將她淡漠的神情照的一清二楚。就是這個時候,所有大男人都小心屏氣,她卻……不在乎。
風也好,月也好,井也好,即將出現的……什麼神龍也好。她的生命是不是受到威脅,她是不是即將死去,她都不在乎。她就仿佛始終呆在另一個世界,居高臨下地望著這一切。
這女人憑什麼這麼坦然?憑什麼這麼不在乎?洛桑搞不清楚,卻很是不喜歡這種感覺。對于他來說,就是這傳說中的神殿也被他們霸佔了來當成山頭,還有什麼不可以為他所有?他天生應該是攫取一切的,這女人……憑什麼可以例外?
他隨便往身邊一人指去,「你,去把那女人給我放下來。」被指著的那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才滿臉懼色的往祭台而去。洛桑在後面加了一句,「麻利點神龍要出來了」
那人臉色一白,卻不敢違背他的話,加快了步子,往祭台而去。
只是正在這時,他只感覺那祭台中間,一陣狂風刮過,一片黑影突然遮住了月光,隨後才听到「撲通」的水波聲響。他腳下一軟,癱在地上往祭台中間看去,卻見那個地方,一條巨大的長影盤旋其上,只有一雙巨大的碧綠眼楮,冷冰冰地盯著他。
他的心中反復叫囂著一句話,「——神龍出來了」腳下卻是一點力氣也沒有,就是想往回爬,卻被那眼楮盯著,全身僵硬,不敢絲毫稍動。正在驚恐間,他卻見那碧綠的眼楮倏忽轉了方向,看向了祭台上被綁著的那金衣女子。
心中的巨壓一松,他才如一條瀕臨死亡的魚,大口大口呼著空氣。冷風一吹,他感到短布衫子已經濕透,一激靈打了個冷顫。只是礙于洛桑的命令,他不敢往後退去,只將一雙眼楮盯著那神龍的一舉一動,心下尋思,若是神龍將這女子當場吞了……他也就不算是違背大當家的命令了……
卻見那巨大的長影驟然一動,如穿雲破日的利箭,一下子往祭壇邊的女子射去。這一動,月光卻照在了它的身上,現出了它一身細碎的金色鱗甲。這被稱作「神龍」的,卻是一條巨大的蛇,身上的鱗甲在月光下閃著點點光芒,很有心噤神搖的感覺。而自七寸以下,卻生著一圈圈銀環,與銀色月光交相呼應,璀璨至極。
洛桑看著神龍電射般沖向那女子,想到即將出現血濺三尺的畫面,心中不覺煩悶。只是……他又驟然好奇起來,那對什麼都不在乎的女子,在真正面對死亡的時候,仍然那樣淡然嗎?……應該會哭喊會求饒會尖叫吧?普通人不都那樣嗎?他心中模糊地閃過這些念頭,死死盯著祭台上的發展。
只見那巨大的神龍朝那女子沖了過去,卻在近在咫尺處突然停下。它的頭就長丈許,身子排開來,粗略估計,也是三四十丈,單單那雙巨大的碧綠的眼楮,就有半人高此時它的頭向那女子緩緩靠去,巨大的眼楮與那金衣女子形成鮮明的對比,在月光中,尤為引人注意。
月色下,它緩緩張開嘴,那口越來越大,幾乎能祭台上的女子一口吞下。只是它卻顯得尤為慎重,尖銳的毒牙慢慢伸出,朝那女子一點一點刺去。「神龍是怎麼回事?」中年人心中嘀咕,「平日不是一口就吞了——怎麼今天表現的這麼磨蹭?」
卻見那毒牙慢慢朝那女子的頸邊而去。「哧啦——」一個輕微的聲響頓時響起。巨大蛇頭頓時閉口離開,卻也不遠離,就在邊上候著。
「這——這是?」那中年人心中大震,洛桑眉毛一挑,……這女人,果然有些門道。
卻見那原本被綁著的女子居然緩緩動了動,脖子一揚,頸邊的古藤慢慢滑下來,她慢條斯理的將古藤解開,做完這一切,才往那巨大的蛇頭而去。
她揚起一張杏臉,眼角盈盈上挑,朝那蛇頭笑一笑,緩緩張唇,說出了多年來的第一句話,「……終于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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