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青十九發現自己又悲哀地變回了一根木頭,她習以為常地默念口訣幻成人形之後,將自己周身上下仔細的檢查了一番,看到只有左手手臂還是樹枝,十分滿意的舒了口氣。
今日還要去招搖山挖五色土,青十九活動了下雙腿,心道若仍舊是昨日的兩條木頭腿,她可真不曉得該怎麼辦了。
青十九掏出七色銅鈴,將它掛在手腕上,銅鈴被一道紅線穿著,那紅線極細,在她白女敕的手腕上,宛如割出的一道血痕,她將雙手攏到袖子里,垂著頭徑直去妖獸苑,準備將雲鹿牽出來,雲鹿日行千里,是師傅特意給它尋的,青十九呵了口氣,將七色銅鈴輕輕一搖,清脆的叮當聲在她手中響起,不到片刻功夫,那雲鹿便踏著烏雲蹬蹬蹬地跑過來,親昵地蹭著她。
青十九翻身上了雲鹿的背,伸手拍了拍雲鹿的腦袋,然後雙腿輕輕一夾,「走了。」
一瞬間,雲鹿便載著她騰空而起,腳下山脈層巒疊嶂連成一線,身畔是無邊雲海,白茫茫一片,如同海浪一般,她陷入雲海之中,只覺得天地浩大,而自己渺小得猶如一粒塵埃,而偏偏這粒塵埃,還妄圖想……
青十九不願再想下去,只覺.得心頭乏苦,身下的雲鹿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愁緒,一仰頭,發出一聲低低的淺鳴。
雲鹿善解人意,青十九嘴角微微.勾起,伸出右手替它撓了撓耳朵,它便更加歡喜地清鳴,一人一鹿在雲層中穿梭,晨光中朝霞映入雲層,撒在他們身上,宛如渡了一層金。青十九難得的淺笑出聲,一雙眸子分外柔和,流光溢彩。她青絲飛揚,眸里生輝,嘴邊含笑,如同在那里開出了一朵小雛菊,與平日呆板木訥冷漠的樣子判若兩人,便只有在雲鹿面前,在這雲層之上,她才會稍微的放松一些,呵,雲鹿啊,我是不是很笨?
雲鹿,你飛慢點,我只有一只手,要抓不住了。
哎呀,我要掉下去了……
不到半日的功夫,便趕到了招搖山。
青十九將雲鹿的一拍,雲.鹿便撒丫子跑開會自己的狐朋狗友,青十九又輕輕地一搖七色銅鈴,招搖山下彌漫的白霧中忽然破開一個人形的口子,青十九微微垂頭,便從那破開的洞口里鑽了進去。
本來青十九板著一張臉,待到她鑽進招搖山里,便.立即對著遠處高喊了一聲,「啊……」
招搖山很久以前便被妖王封印,如今這里面沒有.活物,正因為如此,山里愈加空曠,只听得無數回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啊,啊,啊……」
青十九又吼了幾嗓子之後,仿佛將滿腔的晦氣.與不滿都咆哮了出去,然後雙腿一蹬,順勢躺倒在地,由于這里沒有什麼活物,以至于地上的草都長得出奇的茂盛,十九躺倒在地之後索性骨碌碌地滾來滾去,她一邊滾一邊惡狠狠地道,「壓死你們,壓死你們!」
平日里受了許.多的委屈,此刻雖然隨著那幾聲大吼已經發泄不少,但有幾個特別可惡的,譬如說大師姐,青十九咬著牙齒,使勁地用力壓地上的草,「可惡!」
過了一會兒,滾得累了,她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頭頂上的天空是純粹的藍,片片浮雲像是那藍絲絨上漂浮的羽毛,天空上沒有飛鳥的痕跡,招搖山與世隔絕,只有她一個人,和那些五色土而已。
五色土很難抓,若是有心去抓,沒等自己跑攏,它們就一溜煙的藏進地里,挖起來耗時耗力不說,每次好不容易見它們冒了個頭,剛伸手過去,它們就化成一坨稀泥從她手指縫里溜走,不過如今,青十九眯著眼楮偷笑,她掌握了捕捉那群東西的技巧,只要躺在那里一動不動,那群家伙會自動送上門來。
也就是說,她只需要在草地上睡一會兒,等醒來的時候,全身上下便粘滿了五色土了。
在招搖山睡覺,青十九總會睡得很沉,五色土身上有淡淡香氣,有安神的作用,等到醒來的時候,日頭也落了山,青十九從衣兜里將事先準備好的布將身上的五色土都扒拉下來,那些五色土擠成一團,互相擠壓,發出嘰咕嘰咕的聲響,一個個鼓著眼楮瞪著青十九,青十九一直覺得他們特別可愛,就像小棉花團,她將五色土包好之後捏在手里擠了兩下,里面嘰嘰咕咕的聲音也越來越大,她擠得開心,但也沒忘記時辰,快步走出招搖山,將五色土放入懷中又將七彩銅鈴掏出來,輕輕一搖,結界頓時恢復原狀,而那雲鹿又領著一隊公鹿沖了過來,險些將青十九給撞翻。
青十九氣惱地瞪了雲鹿一眼,雲鹿垂著頭在十九的身邊蹭來蹭去的同時也不忘回頭朝著那群公鹿猛拋媚眼兒,青十九啞然失笑,捏了一下雲鹿的耳朵,翻身爬到她背上,每次這個時候她爬到雲鹿背上,那群公鹿都會鼻子哼氣,全都將眼楮鼓得跟銅鈴一般,那些懾人的視線讓她覺得寒磣,也顧不得這群鹿依依不舍,催促著雲鹿離開,結果正要騰空,就听到一個男聲響起,「我道這里面有什麼了不得的寶貝,需要下如此重的結界將整座山都護起來,原來是五色土。」
青十九心頭一驚,險些從鹿背上摔了下來。
低頭看去,那邊青石上斜斜的靠著個男人,一身粗布灰衣,面目滄桑,留了兩搓落拓的胡子,只是雖然落拓,五官看起來卻很剛毅,劍眉星目,若不是那兩戳胡子,此人年輕時候倒算得上個美男子,咳咳,不過現在也不算差,青十九打量那男人的同時,那男人也饒有興致的打量著她,「不就是五色土麼,值得這麼勞師動眾?」他懶洋洋的道,說話的時候不知從何處端了杯酒出來一飲而盡,雖然全身落魄懶散,但青十九沒來由的覺得一陣驚惶,忽然頭皮一麻,我明明將五色土用布包著揣在了懷里,他怎麼看到的?
十九下意識地捂住胸口,臉色灰了大片,她冷冷地注視著那人,而那人對青十九的敵意並不在意,眼角含笑,忽然伸出一指,朝著青十九的頭頂指了一指。
十九不名所以,怕他耍什麼計策,梗著脖子不理他。她忽然覺得此刻不宜呆在這里,將雲鹿一夾正要離開就听到那人又道,「你頭上頂著坨大便準備往哪里跑?」
十九一呆,下意識的伸手模頭,黏黏濕濕的感覺,冰涼涼軟嘟嘟,一捏,便是嘰咕一聲,原來,她頭頂上還頂著一坨五色土,青十九微微汗顏,一臉陰郁冷漠的臉上也尷尬的浮現一片紅雲。她將五色土從頭頂上抓下來,心頭吁了口氣,原來那男人並不是從看透了她的衣衫啊,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對面那男人朗聲一笑,半響才道,「不過你也不錯,五色土很喜歡你,真是難得。」
青十九不再言語,此刻時間不早,她得回去將五色土鋪在神樹附近的土壤上。結果剛走了幾步,那男人又道,「我說丫頭,你連個人形都幻不全,簡直是給我們樹木界丟臉。」
青十九鹿背上的身形猛地一滯,回頭將那人冷冷地一瞥,面無表情地抿著唇,隨後深吸口氣,又轉了回去,小聲道,「走了。」
「小丫頭,我可以指點你一二。」
青十九勒住雲鹿,咬著下唇停在那里。
「小丫頭,若是你叫我聲叔,我就教你如何化形,並且,還能幫你穩固人形。」說到這里,那人一頓,半響砸砸嘴唇,」當然,其他的,你要想學,我也是可以教你的。」
青十九迅速回頭轉身,面無表情的臉硬是讓她給擠出了朵花來,只見她眯著眼楮脆生生地道,「叔。」
灰衣男身形一滯,繼而輕笑出聲,本以為這女娃性格冷漠不會答應,豈料她片刻都不曾猶豫,大概是因為這身子受了不少恥笑,他微微點頭,「那好吧,小佷女,你過來,讓叔叔給你把把脈。」
青十九有些猶豫,身下的雲鹿鼻孔也直哼氣,那男人看起來有些怪異,為何平白無故的要指點自己,雖然潛意識里覺得他應當很厲害,青十九這邊躊躇起來,而那邊男人卻不耐煩地揮揮手,「小丫頭,我是看你給我丟臉,才要指點你的,你忸忸怩怩做什麼,不來算了。」
青十九抿了抿唇,便騎著雲鹿過去,翻身下了雲鹿,將手伸到了那男人面前,豈料那男人將她遞過去的手輕輕拂開,反而抓起了那沒有幻化成功的樹枝,只見他指尖輕輕一點兒,便有白色星光從他指尖迸出,迅速的竄入那截樹枝當中,然後奇跡發生,只見那道樹枝慢慢消失,最終變成了一條完整的胳膊,青十九將那只手舉到眼前細細打量,又使勁地掐了兩下,頓時欣喜不已,前面不遠處有一條小溪,她幾步垮了過去,溪水中的倒影是一個完整的人形,不再缺胳膊少腿,青十九忽然有一種想哭的沖動,眼淚瞬間涌出,她睜大眼楮努力不讓那淚珠滾落,吸了吸鼻子回頭對著男子輕輕一笑,「謝謝你。」
「不客氣,其實設置這結界的人,完全有能力替你穩固人形。」男子瞄了一眼招搖山外面的雲霧,隨意的道。
青十九微微一愣,「師傅不喜歡我們靠別人,我必須自己努力。」她垂下眼眸,半響才道,「你剛剛對我做的什麼,不如,你把你做的收回去吧,我,我會自己努力穩固人形的,不好意思。」
男子眉頭一擰,半響才道,「相逢即是緣分,既然你都叫了我叔,我也不是別人,更何況你我都為樹木,互相幫助,那是理所當然的。」面前這小丫頭靈力虛弱天資不足,能夠修出妖靈已是不易,能夠修出人形更是難上加難,她能夠做到這步定然是付出了別人難以想象的艱辛,男子神色肅穆起來,他走過去拍了拍十九的肩膀,「丫頭,我叫莫失,你叫什麼名字?」
「青十九。」
「怎麼叫這麼個名字,難道你還有十八個兄弟姐妹們?」
青十九搖搖頭,「我有十七個師姐。」
莫失嘴角一抽,心道你師傅真是艷福無邊,嘴上卻是不說,只是尷尬地咳嗽兩聲,「那只是你的代號,你還有別的名字麼?」
青十九有點兒愣神,不著痕跡地將自己的肩膀從莫失大叔的手掌下移開,她從來不喜與人接觸,除了師傅,等與他拉開一定距離才小聲道,「沒有。」
「沒有?那取一個好了。」
青十九皺著眉頭思忖,半響才幽幽吐出兩字,「莫忘。」
莫失一呆,連連擺手,「不行不行。」誰跟你一個丫頭片子莫失莫忘了,這樣叫我以後出去如何見人?
青十九卻不理他,自個兒將莫忘默念數遍,「莫忘,莫忘……」
莫要忘了,你只是一粒塵埃……——
我從來沒有如此豐滿過,丫丫的。訂閱是人間慘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