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鬼有道游方僧（二）
龍軒不知從哪忽然拿出一個碩大如桌案大小的寶珊瑚，通透琉璃，紅得極艷，上面還瓖嵌著不少雞蛋大小的黑白珍珠，且其形極為奇特，竟像是個‘福’字。寶珊瑚一出，奪人眼目，房中一切裝飾都頓時失了顏色。
除了兩只大妖怪，不止汐娘，連土地公都看得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而從門口路過進來問候的劉掌櫃更是眼楮瞪得滾圓，目不轉楮地盯著那寶珊瑚，不自覺吞咽著口水，心中盤算著這樣一個價值連城的寶貝到底能值多少錢。
「姑娘上次仗義相助，龍某感激不盡，這株小珊瑚還請姑娘莫嫌棄。」
「龍公子言重了，」汐娘首先回過神來，「那日不過是舉手之勞，怎受得這般貴重的東西。」
「非也，若沒有姑娘相助，小龍必無法恢復神志好好在井中鎮守，若是因此又違了天意，那便麻煩了。所以，這株珊瑚根本不足回報姑娘的恩情。」龍軒嚴肅道，「只是小龍有天命在身，不能撇下來圖報恩。如若姑娘不收，那小龍只有向上天告假，先行報恩。小龍才疏學淺，不擅茶道，但自認為跑堂小二不在話下，還請姑娘讓我在店中做伙計。」
高高在上的龍神來給她當跑堂的？汐娘一陣惡寒，若真如此她一定會折壽的！
听聞古時龍與鳳凰同為最古老最高權重神獸，便是低階的龍鳳也只侍奉天上神仙、地上帝王。後鳳凰獲罪，朱雀登南方。四聖獸便全以蒼之龍為首，其他妖獸不可匹敵，甚至連各類神仙都要讓龍神君幾分。這位龍軒大人雖然遭到貶謫，被罰守了古井一千三四百年，然而卻決不可輕視。妖類乃以強者為尊，且看翠兒和宸宇的態度，便可知其厲害。再說前陣子皇宮龍行之事鬧得沸沸揚揚，她可不想哪天鬧出什麼紕漏，最後搞得皇上以為她們有反心，那不是吃不了兜著走？
汐娘忙道︰「龍公子，報恩就不必了。這株珊瑚流光溢彩，乃稀世珍寶，以那樣的小功勞換取這般寶物，汐娘已是受之有愧。公子閑時，還請多到店中坐坐。」
「姑娘客氣，不足一提的小物件而已。」龍軒道，「姑娘有難之時，小龍定會鼎力相助。」
「多謝龍公子，這株珊瑚已讓我心有愧疚，不敢再奢望麻煩公子。」汐娘道，「好了，大家莫要在這門口站著了，龍公子、土地公請坐，翠兒去把那套琉璃盞拿出來。」
汐娘又見劉掌櫃還站在門口直愣愣地看著寶珊瑚，笑道︰「劉掌櫃，再看眼珠子要掉出來了。」
「啊……哈哈……」劉掌櫃甚感難堪，收回目光尷尬地笑了兩聲。
汐娘又道︰「你不是有事要忙嗎？現下正是一天最忙的時候，可別耽擱了。」
「哦……是、是。」劉掌櫃又依依不舍地看了寶珊瑚一眼，這才轉身忙去了。
落了座，宸宇點茶飄香，緩緩道︰「龍軒，你如此輕易便將玉帝賞你的珊瑚就送予他人，不怕又被玉帝責罰嗎？」
「嗯。」龍軒撇撇嘴，不在意地說，「玉帝陛下又沒說不許送人，而且現在‘福壽’只剩下‘福’，殘缺算不得什麼天家仙物，沒什麼關系。」
宸宇看了他一眼，搖頭道︰「你倒是隨意。」
龍軒聳肩，品著茶，心中卻道，那對珊瑚本來是四海龍王送給玉帝的賀禮，上面賦的法術還是老龍王來求他施的呢。
原先這兩株珊瑚也並非這般普通模樣，且世之稀乃有水妖依附，再加上龍軒之法，‘福’‘壽’同在之時，法術便能發動，福澤綿長壽與天齊，另有在其旁能使人心情愉悅，並以絢麗法術使之綺麗生輝。當年壽宴之時，驪山老母見了頗是喜歡，笑言待其壽也要這般美物。
（驪山老母詳見注釋）
驪山老母乃上八洞古仙女是也，西王母和玉帝都對其頗有忌憚，乃有不和。听其喜歡，表面上倒是夸獎了幾句，心中卻是不快。壽宴後便將其珊瑚丟入庫中，不願再見。後龍軒平世之亂，玉帝隨口將此物賜予了他。
福壽珊瑚頗受眾仙家喜愛，然珊瑚雖美，龍軒卻並不喜歡，至于水妖及法術，一半出自其手，如此賞賜真是令龍軒哭笑不得。誰知他不稀罕，稀罕者卻大有人在。龍軒喜靜，家中卻來了許多人要觀賞玉帝賞賜之物。龍軒疲于應付，一日又有人來時，其煩，一手托著一個便將福壽珊瑚拿了出來。結果不知怎地龍軒腳下一個踉蹌，把壽珊瑚摔到了地上，其中依附的水妖當即便死了。壽珊瑚一碎，福壽之咒便被破了，福珊瑚中的水妖沒了束縛自由離去了，這余下的福珊瑚便只不過是一般上好的珊瑚而已。
玉帝得知龍軒摔碎了壽珊瑚勃然大怒，以其咒念天恩為名給貶下了凡去。貶下凡也便算了，還命他永世鎮守一口破井。龍軒想了差不多一千年才明白，怕是那是驪山老母說也要這樣珊瑚做壽禮，玉帝不好直說不讓送，其知是他給珊瑚施的法，這才故意尋了個理由貶他下凡。可憐龍軒下凡奔波了許久剛平了世之亂，府邸還沒住順暢就又被趕下了凡去。
龍軒便這麼守了古井一千多年，玉帝和王母似乎早將其忘得干干淨淨了。剛開始龍軒還覺郁悶，時間久了便也習慣了，世間也有世間的樂趣。比如去皇宮里面的御膳房偷吃；比如偶有天神下凡做皇帝大臣的，他就假裝龍神顯靈讓他們三跪九拜……總之，便是其想通之後，日子過得舒坦了不少。
五人品了茶，土地公說著今日京城軼事，大家又食了些茶點，差點甜美可口，只可憐龍軒因為喉嚨痛，只嘗了一口便一直飲茶。幸而茶溫潤，喝下去倒是十分舒服。
龍軒想要些茶回去喝，然卻欲言又止，跟一個凡人要東西，其頗有些拉不下面子。猶豫再三，及至將要走時，其才終于道出所想。
汐娘立刻命人去取，待小二將各種好茶都包好拿來，龍軒喜笑顏開。一旁的宸宇不禁道，龍軒多年來一直住在凡間，倒是沾了些人氣，一改從前倨傲之性，反是十分親善。
汐娘親自送龍軒到門外，心情上好。這龍神公子千年閱歷，又十分愛面子，做事卻常常鬧出笑話。
那日他竟然到皇宮的御膳房偷食，誰知驚動了御膳房的老太監，老太監帶著一大群人氣勢洶洶沖了進去，嚇了龍軒一跳，結果其被牛骨卡主咽部，疼得頓時現了原形，顧不得其他，騰雲而起逃了出來。
龍軒躲回古井中去，可是那牛骨不除，他不敢貿然變回人形。其在古井中困了幾日，卻怎麼都無法取出那梗喉之物。其憶起與宸宇從前曾見過幾面，勉強也算得上是舊識。龍軒想來想去，最後只有來找宸宇幫忙。
恰逢那日有妖路過說或許有仙知道宸宇一到夜間便變回原型的原因，因而宸宇便去尋訪仙人了。深夜，龍軒碩大的身軀突然降到汐娘院中，壓塌了院東牆，汐娘出來一看差點給嚇暈過去。
幸好龍軒及時表明了身份，汐娘也早听說護國寺龍神大人，這才沒有奪門而逃。可是宸宇不在，如何才能將龍軒喉嚨中的牛骨給拔出來？龍于地行走不便，因而翔天而來。可憐龍軒這一折騰，牛骨刺得更深了，它疼痛難忍，執意要等宸宇回來。一條龍在自家茶肆西院，若是給人看了去可怎麼得了。
前兩日，皇宮里有龍騰起而去，龍本乃天子天命，然而此龍卻是騰雲離開了皇宮，一去不返，不論聖上如何祈福祭拜都沒有其再臨皇宮的征兆。聖上惶恐是有人有異心，國難將至。那個守御膳房的老太監已經被斬了腦袋，甚至連那些侍衛都沒逃過。
當今聖上仁厚，歷來寬厚待人，然而涉及到國運皇權，終究是容不得半分威脅。
若是宸宇一直不回來，龍軒又不走，給人看到了，怕是有口難辯，到時候就算宸宇能帶著她逃走，那其他人怎麼辦……
無奈之下，汐娘鼓起勇氣自告奮勇要幫龍軒拔除梗刺。可汐娘想了許多辦法，一直都沒有成功，倒是疼得龍軒抽了幾尾巴，又毀了一面牆。汐娘也急得滿頭大汗，最後其也只有用最簡單又最不容易的法子……
結果，尋仙無果的宸宇垂頭喪氣地回來，就看到巨龍像是一口吞下了汐娘大半截身子。宸宇心頭一驚，想龍軒是以本體現身，可容不得他怠慢，瞬間狐火一燒，宸宇亦變回真正本體。巨狐兩眼冒火，撲過去就要攻擊。
龍軒嚇得忙把嘴張大，能張多大就多大，幾乎要撕裂了自己側臉，以表自己清白。
正巧此時，汐娘看到了牛骨，竟是一整節被折斷的腿骨，其尖銳部分已經完全沒入了龍軒的肉中，那處鮮血淋灕。汐娘並未發現龍軒異狀，伸手速戰速決一下子直接拔出了那根牛骨。
龍軒一陣痙攣，汐娘只感覺忽然有人一把環上她的腰，將其拉了出來。汐娘向後一靠，一仰頭才發現自己靠在了狐狸粗壯的前腿上。她不禁又驚訝了一番，原來狐狸竟也可以這般大小。若說宸宇平常那小狐狸模樣甚是可愛，這般模樣就有些駭人了。
宸宇低頭仔細看汐娘，其擔憂道︰「你沒事吧？」
「沒事……」汐娘答曰。忽然看到宸宇對龍軒怒目而視，忙說明了原因，還不忘亮了亮手里沾血的牛骨，宸宇這才放松了神情。如此這般，汐娘和龍軒便算是認識了，也才有了今日送禮還情一事。
其實那天，宸宇趁龍軒將血吐出的時候把龍血都收集了起來，甚至連那根牛骨都沒放過。事後，汐娘看了看那些沾著口水的血，後退了幾大步，躲得遠遠的。可宸宇卻說，這才是最珍貴之物。
今日龍軒前來，雖是翩翩公子模樣，其言客氣和善，卻又不失威嚴三分，翠兒等人也對他十分禮敬。可汐娘卻怎麼也無法將其當做上仙天神來尊敬，不當場笑出來便是她的能耐了。畢竟，去御膳房偷吃牛肉、卻被牛骨卡得現了原形的龍神大人，實在太有趣了。
汐娘回過身，看到自家茶肆門口，幾個不能幻化人形的小妖怪對著里面伸頭神腦。看到汐娘看他們，他們忙向汐娘作揖討食。他們也算是茶肆常客了，自從知道汐娘與妖親善之後，他們便常常前來，如今連店中的伙計見到他們都會那點賣剩的東西給他們。于是他們更是每日臨到夕陽西斜之時，便來等候。
汐娘輕笑，應了一聲，抬腳剛要跨過門檻進去取食。
忽然幾個小妖怪驚叫幾聲，瞬間便跑了個無影無蹤。汐娘回過頭，一個游方僧一手執杖，一手拖缽緩緩走了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注釋驪山老母︰古時傳說中的女仙名，亦稱「黎山老母」「驪山老母」，又作無極老母。
據道教《驪山老母玄妙真經》記載︰老母乃斗姥所化，為上八洞古仙女也。斗姥者，乃先天元始陰神，因其形相象征道體，故又稱先天道姥天尊。
斗姥上靈光圓大天寶月，號曰九靈太妙中天梵斗姥元君，因沐浴於九曲華池中，涌出白玉龜台、神獬寶座，斗姥登寶座之上，放無極光明，化生九苞金蓮，應現九皇道體，為北斗眾星之母，綜領七元星君、功沾三界，德潤群生，故又稱無極大天尊。
而民間傳說中，驪山老母並不‘老’，只是下凡時常以老嫗模樣出現，因而尊為老母。實際上，其容風華絕代、天姿綽約，傾世之貌也。其于驪山，座下弟子不計其數，其中為世人熟知者有一蛇，其名白素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