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柔與西門錯的家位于中原多山之處,在西門錯的那山頭上。因為路途遙遠,直到淨滅傷勢稍稍好了些,端柔夫婦倆才帶著他回了家。
要說西門錯這妖真真一身書生氣,一身的書生長袍,有興致時還吟上幾句詩、畫上幾幅畫,連家中都放滿了各種書籍,甚至有時恪守古訓道理隱隱有些迂腐之氣。
西門錯眉眼生得好看,舉手投足又似凡人,比那些個凡人書生更似書生,若非那對長長的耳朵,淨滅真是不能信其真為妖也,觀其行,他活月兌月兌就是一個有些楞的凡人書生。
只是,莫說從凡人看來,便是那些妖們也都覺得西門錯此妖……有些令人哭笑不得。
比如,本來他對廟里的藏充滿了期待,結果進去之後發現除了一些降妖術法之外就全是各種佛經,其那般失望的樣子。且不說降妖術法,西門錯愛書卻獨獨最恨的就是佛經,誰知其一氣之下竟直接燒了整個藏,一不小心還差點把整個廟都給燒了。
又比如說,西門錯為妖正直守義,而且總願勸他妖向善。因而眾妖于廟中休養生息治傷時日里,西門錯不吝口舌對其等循循善誘,勸之改邪歸正。眾妖多多少少都帶著殺戮之孽和惡氣,所以西門錯一個都沒有放過,每日晨昏教導,孜孜不倦。西門錯善醫,也屬眾妖救命恩人,大家雖不勝其煩,卻誰都不好意思開口說,只得听著他教誨。
當然,淨滅也沒有逃過一劫。因為西門錯擔心他被那惡僧教入惡途,比之其他,其之教導對淨滅尤甚。剛開始時還好,可這麼過了一個月,淨滅也有些受不住了,終于在眾妖們殷切的期待中,仗著自己與他有些親緣關系而旁敲側擊地表達了一下。結果西門錯也因為與其為親,毫不避諱地將其理由一一駁回,而後又是一番教導。
而端柔知丈夫脾性,毫不干預,甚至一眾妖等包括淨滅在內都不得不她是否又幸災樂禍的想法。自此一干人等只有絕了念想,各自努力恢復身體,傷勢較輕的一早就告辭逃走了,傷重的便只有滿臉羨慕地看著其等‘月兌離苦海’。
不過西門錯的努力終究是不算都是白費,其所言畢竟句句在理,這些妖鬼中確有真惡者,雖然口中是叫苦不迭,卻真是有听了進去,有了向善之心。正所謂‘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若從此開始為善,等到歷劫時或許能有不同的結果。
待淨滅傷勢好些,妖鬼們也都無大礙了,西門錯和端柔便帶著淨滅回自己家養傷。直到了山上,淨滅才明白,為何西門錯這般愛說教又這般能說——其根本在山上開了個學堂,就如淨滅從前在山下看到的那種凡人的學堂一個樣,甚至山上的小妖小鬼們也都喚西門錯‘先生’。
時間久了,淨滅才听說,雖然西門錯如今沒什麼修行,甚至都不能收起兔耳完全化作人形,可幾百年前他也是威風過的。
西門錯本是一位散仙無聊時捉來馴養的,後來散仙被調回天庭任職,便又把他放了。而其因沾染了靈氣,漸漸成了妖。而後其有難之時,被一戶人家所救,那戶剛失了獨子,正是傷心欲絕。西門錯無法起死回生,干脆就化作其子模樣,編了個理由說自己沒死,便冒做了那家兒子以圖報恩。
那戶人家姓西門,是一戶書香世家,幾代前曾有一位大官在朝,只是之後再無中舉者,便漸漸家道中落。其恩人之子還來不及趕考就殞了命,西門錯化作他的樣子托詞說是因為劫難才導致性情大變,眾人皆深信不疑。
恩人家重功名,西門錯便認真習書寫文,只是考了一輩子,終究是人妖殊途,祿仙官不可能令其入官冊,西門錯便不能中舉,然卻留下了喜讀書好藏書的癖好。
西門錯本無名,因其做了身西門家幾十年的兒子,有了感情,便自名西門錯,意在自己不是那個對的人。而待西門家恩人歸天之後,其報了恩情便又回到山中。西門錯此妖與常妖不同,琴棋書畫其無一不精,但無一是靠法術而全是勤學苦練而致。而其品行甚高,看山上小怪小妖們碌碌,只知存命、修道無門,便動了開學堂的心思。
此山深遠,又沒什麼靈物好器,山上沒有什麼厲害的妖怪鬼神,甚至連山神土地都沒有分派到一個。正是因此西門錯這麼個凡人般的妖怪儼然成了這里的山大王,他辦學堂,沒有妖鬼敢不來的,他所說的話,沒有人敢不遵守的。久而久之,這座山上的妖們便如凡人一般生活,若是偶爾外人闖入,大約會以為這不過是一個偏遠的小鎮而已。
淨滅初到之時,甚為驚訝。這里有房有舍,眾妖皆扮作凡人模樣,熱情好客,恍若古人所言之桃花源一般。
淨滅便在這里養傷,越發感覺從前那惡僧所言皆是胡說八道,其實大多數的妖與人真是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出生、成長、結婚、生子、育兒、直至終老,有聰有愚、有善有惡,皆不可一概而論。
而如今這山中,耕田種果、和樂融融。此處凡人不可至,但對妖來說,確實是一個桃花源吧。
約是二百年前夜娘和端柔也曾到過這里,端柔性格外向活潑,看西門錯模仿人間先生開學堂總喜歡去捉弄他,西門錯也不怒由著她胡鬧,被整得狼狽也一笑而過。
後來端柔貪玩不小心沖撞了一位路過的上仙,上仙大怒要與之懲戒。端柔道行還淺,怎經得住上仙之法。便是這時西門錯及時趕到替端柔受了上仙懲罰,才保住了端柔小命,而他自己則被打回了原形。
西門錯那時其實還是很有些能耐的,不然又怎受得住那般厲害之法,只是毀了道行。西門錯對于自己被打回原形倒是不甚在意,只道需變化人形,再修煉個一兩百年便是。
反倒是端柔眼楮都哭腫了,當師傅來接她和夜娘之時她說什麼也不走,寧願被逐出師門也非要留下來照顧西門錯。師傅也拿她沒轍,只有嘆了口氣帶著夜娘走了。
這一晃眼便將是二百年,本以為夜娘此時早該成了仙,可誰知……
淨滅傷好得很寬,端柔本想留淨滅也在這山中,可淨滅卻想游歷四方。其道從前所學不是惡僧所說便是書上所記而已,他想親自看看這世間到底是個什麼模樣,想明白到底何為善惡。端柔勸服不了淨滅,便也只有任由他去。
至今又過百年,也不知其去了何方,又究竟是否還活著。
游方僧說完了故事,齋飯已經備好。其接過缽盂,道一聲「阿彌陀佛,多謝各位施主」,便撐著丈起身要走。
「那淨滅之父,害了夜娘的奸邪小人呢?!」汐娘憤憤不甘地忙追問道。
「阿彌陀佛,貧僧不可言。」游方僧微躬身子,面上表情並沒有什麼變化。
汐娘皺眉,心中不快︰「這般惡人,定是害了夜娘之後娶了那什麼小惠,怎可這麼便宜了他!」
「善哉善哉,善惡有天道,善惡也在人心。施主,善者為人善待,惡者則得惡與,有時候結果也許並非那麼重要。」游方僧端著缽盂走出了閱茗居之門。
汐娘還想說什麼,宸宇忽然拉住汐娘道︰「莫問了,人家不想說便莫要讓人家為難。」
「哦。」汐娘雖然明此道理,惡人得月兌,心中卻總是有些悶悶不樂之感。
宸宇看她委屈,心中嘆氣,低頭小聲對其道︰「你也覺出這和尚滿身煞氣了吧?……那是因為他殺過人。」
「殺過人?」汐娘大驚。
宸宇頷首道︰「對,而且不止一人。」
「怎、怎麼會……?!」汐娘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
宸宇道︰「你先才可發現其頸上念珠有一顆顏色與其他不同?」
「見了,我還覺得奇怪,為何有一顆黃色的珠子。」
宸宇輕拍了拍汐娘的頭,道︰「那不是黃色的珠子,那是虎楮石。」
「啊!!你是說……」汐娘恍然大悟,抬頭往游方僧遠行的方向望去,然,那方早已經沒了其蹤影。
世間善惡難分,那惡僧雖惡,卻也曾降住惡妖、救人性命;夜娘雖善,卻冷眼見妖魔害人而從不顧,便是親父屈于人下也不曾想過要救。
得失也總是說不清,夜娘天資聰穎有仙根,拜于散仙門下修煉六百余年,因師門引道,事倍功半,然卻在將渡最後一次天劫之時功虧一簣,甚至最後終只落得個魂飛魄散。不知其為的是那無心無德的書生?亦或是為了其月復中孩子?還是只是她那隱在心中想為人、想有情的一個願望?……夜娘終有了情,卻為這情丟了自己性命。是得?還是失?值?或不值?誰能明了……
至于這游方僧,是否就是當年的淨滅?他這般形色匆匆趕到京城,又是為了何事?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更得慢了,抱歉>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