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簡丹在仔細閱讀過使用說明後,在健身房完成了她的每日晨練。
看說明倒不是什麼偽裝——至少不僅僅是為了偽裝——畢竟,不同的地方,不同的設計,同樣是鍛煉用的器械,也會有所不同。
因此,不看說明書有可能傷到自己。
而上輩子,簡丹在這方面的所學所會,一直走的是科班路線。當年簡丹也曾經厭煩過,不過,現在二世為人,重新又接觸到這些器械,簡丹感覺居然還挺不錯。
——懷舊哈
反正鄭丹丹資歷漸長之後,看到過不少當時的她已經用不到了的珍貴技巧——高手的眼力,看新手用的技巧,一看就懂、理解深邃、過目不忘
那過目不忘不是死記硬背。那就像找來一個受過教育的成年人、給他解釋一下什麼叫「九九乘法表」、而後讓他填寫一張一樣。
況且,那會兒用不到,現在可以用
所以,現在這些器械,對簡丹而言已經不再是必要設施;現在她「一回生,二回熟」,高興了用一用,不高興用也照樣有別的方法可以練
于是簡丹心情愉快之下,覺得那些器械們更可愛了……
——好可愛的古董家麼呀
……
所以簡丹到餐廳時,腳步輕快,眉眼含笑。
餐廳是自助的︰用餐的人自己選取食品、自己端盤子、吃完後自己把盤子送到收餐台;服務員與清潔工都是機器。
此刻餐里也有其他瑞森人在,但他們並不是什麼熱情的主人——他們在右邊,選拔生們在左邊。各自三三兩兩找了座,各吃各的。
簡丹進去的時候,剛好看到兩邊有三個人彼此在兩張桌子之間的小過道里踫見了。
兩個瑞森人往旁邊一讓,示意選拔生先過——因為後者手里端著一盤子四杯飲料。
選拔生道了句謝過去了,那兩人彬彬有禮一點頭,雖然彼此都戴著翻譯器,卻一個字也沒說。
簡丹看得清楚,不算愉快,不過至少放心了——冷淡點是很正常的,不曾無禮就好。
她看到了別人,別人也看到了她。德國女生勞拉朝簡丹招手︰「哎,丹,什麼事這麼高興?」
「噢,勞拉,里奧。早上好。我剛試了健身房。」簡丹走過去與他們打了個招呼,順便還是溫習大家的姓名,勤能補拙嘛,「嗨,哈瑞,吉爾。我去拿一份早餐。」
里奧興味盎然︰「好玩嗎?回頭我們也去看看。」
端飲料的吉爾坐了下來︰「早上好,丹。不過我們這是夜宵。」
「歐洲時間——那麼晚上好,諸位。」
簡丹端著早餐回去,饒有興致地打量了一眼那一桌四個人。
——英法德
都是歐洲的傳統強國,現在也不弱。這三者之間可從沒有一天寧靜過。
不過只要沒有戰爭那種極端情況出現,國家之間的矛盾與動作,並不影響人與人之間的友誼。
里奧喜歡戶外運動——這從他的膚色上看得出來;並且對健身也頗為鐘情——這從他的體格上看得出來。所以里奧喝了幾口飲料,就告了一聲歉,去健身房了。
哈瑞也有一點心癢,叫住了里奧,飛快喝光飲料、還了杯子,一起去了。
勞拉與吉爾又呆了一會兒,也打算回去了。
他們兩個大約有點不好意思丟下簡丹一個人,臨走前頗為殷勤地跟簡丹道了「早安」、「祝你今天愉快」。
簡丹嘴里正好有食物,一笑點點頭沒開口,仍舊緩緩享用她精致的早餐——是,平日里她是麥片牛女乃、牛女乃麥片,但那是為了圖個方便,不是因為她獨愛那兩樣東西。
就在這兩人起身去收餐處的時候,張耀進來吃早餐,看到簡丹,猶豫了一下,取了東西過來了,在斜對面坐了下來︰「這麼早?」
簡丹回以一個微笑與一記頷首,繼續往嘴里送食物——她猜得到張耀為什麼過來︰總共也就四個同胞,而這一路過去得五天多的時間,張耀總要找個人說話。偏偏張耀昨天在王嵐那兒踫了一次壁,還吵了一回,今天當然不會再去「熱臉貼冷」,連帶旁觀的李颯也不願接近。相比之下,她簡丹沒有從頭看到尾,所以昨晚那個小小的、彬彬有禮的不領情,一點也不是問題。
簡丹樂意配合。只要張耀沒什麼令她不快的地方。
……
張耀也笑了笑,沒再說什麼,開始吃早餐。
他吃東西也很快。雖然還沒到唐勁那速度,但吧唧嘴、撥菜翻撿、「稀里呼嚕」喝湯等不符合外交標準的習慣,一個不拉,比唐勁毛病還多——唐勁那是沒形沒狀、有聲有響,可並不翻來撿去,夾著什麼是什麼;撞上不好的,也夾來丟自己碗邊,再伸筷子過去。
盡管張耀此時已經著意收斂了不少,但那只是聲音小一點、動作幅度小一點,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簡丹只當沒看見、沒听見,面上也不動聲色,胃口卻壞了一小半。
如果這是個為祖國負過傷流過血的職業軍人,簡丹一點也不會介懷;如果這是個小兵、小軍官,像齊排那樣兒的,簡丹也不會在意。
可張耀兩者都不是。張耀的確是同胞,但也只是個陌生人。僅僅湊巧同一班星艦,沒有私人交情。
是,她簡丹是區別待遇、是沒一碗水端平,是挑剔、是不好伺候——那又怎麼了?
她一向護短
她還一向難伺候
——她這早餐才吃了一半呢
所以當王嵐與李颯進餐廳、取了早餐,在一張不遠不近的桌子旁坐下時,簡丹端了盤子就起身了,還招呼張耀︰「我們跟他們一起吧。」
張耀一怔,不由尷尬︰「還是算了吧。你是沒听見……王嵐那張嘴巴,太刻薄了。」
刻薄?
刻薄可能是譏誚泄憤,也可能是一針見血。
另外,一個在背後說別人刻薄的人,他自己又刻不刻薄呢?
所以簡丹回頭瞥了張耀一眼,「哦」了一聲,丟下一句「也就這四個同胞,別惹她就是了」,並無停留,徑自走了過去。
王嵐與李颯頗為意外。不過,簡丹還沒跟這兩個人問早安,李颯就招呼了簡丹一聲,王嵐也跟著開了口,態度並不勉強。
簡丹自然回以微笑與問安。
這兩人的餐桌禮儀並不是外交標準下的優秀,但也沒什麼毛病,就是尋常可見的斯文,所以簡丹總算把她的早餐享用完了。
此時張耀早走了。而王嵐還想坐一會兒。她一說,李颯也跟著留下了。
這里的桌子是觸模屏,可以瀏覽平面新聞等東西。功能雖然有限,但目前對簡丹而言足夠了——因為這里能免費瀏覽的公眾信息,既包括瑞森的,也包括另外幾個文明的。跟瑞森簽署了公眾信息共享條例的文明。
它們之間,互免過境信息費。
于是他們三個還了餐盤,各拿了自己喜歡的飲料,重新坐下來。
王嵐看《常識手冊》。李颯一邊用一個老舊的CD機听音樂,一邊琢磨網上找來的數學論證。簡丹瀏覽新聞。
王嵐小憩的時候,看了兩次簡丹的左手——左手上的戒指。
簡丹當作沒察覺。既不藏掖,也不展覽。
而後王嵐忍不住了︰「簡丹。」
「嗯?」
「你出來留學,把你家那位一個人留在國內……不擔心嗎?」。
李颯哭笑不得,摘下耳麥︰「哪有你這麼問的」
王嵐也覺得不大妥當,但還是反駁︰「這是很現實的問題」
——還是孩子。
簡丹失笑︰「不擔心。」
王嵐仔細琢磨簡丹的神色,明亮的眸子里顯然寫著「我不相信」。
李颯拉拉她的衣袖。
王嵐奪回袖子,沒再問什麼,有些酸溜溜、有些艷羨︰「那你們倆感情挺好的。」
簡丹微微一笑,故意看了李颯一眼,一派曖昧地對王嵐道︰「你也可以的。」小小報復完,就繼續看新聞去了。
簡丹自己清楚,她的心態與絕大多數二十上下的年輕人不大一樣,徹底不一樣——她最擔心的從來不是分手這一種情況。甚至連第二擔心的,也不是這個。
就算唐勁真的偷吃劈腿、兩人分道揚鑣,可只要唐勁好好兒的,與她活在同一個世界上,簡丹就會覺得頗為欣慰了——比起「不愛我了你還不如去死」那種決絕,簡丹更喜歡說「拜拜」然後另找個帥哥,繼續談戀愛,同時前任也健健康康的……
當然,近況就沒必要知道了,到時候也不會好奇了。
但是,一定要活著,而且要健康。
畢竟是自己喜歡過的人,有必要恨得要他去死嗎?
恨也是很強烈的感情,與愛一樣。
所以,在這世上,在那吃飽了沒事兒干的男女之間,常常會發生「由愛生恨」這種鬧劇。
也所以,恨一個人,只能說明你還放不開這個人。
……
簡丹瀏覽新聞,不是因為她關心什麼新鮮事,而是因為簡丹需要查看一些信息,一些地球上無法免費看到的信息,以確認自己的安全。
自己的,家人的,乃至整個地球的安全。
上輩子,地球的運氣很好……
當然,這輩子,地球的運氣也不錯——瑪西圖卡果然正在忙文明晉升的事
這從瑞森的新聞中可以看出來︰大約八到十年前開始,瑪西圖卡忽然變得特別關注轄下監管的星域。它花了數倍、甚至十數倍于以前的精力,去督促各個文明之間的互動,令一切符合銀河系聯盟的相關規則。
可那銀河系聯盟本身就是個超大號兒的聯合國——它賦予各文明的義務,並沒有強制力作為後盾。
而瑪西圖卡是個四級文明,已經發展到了巔峰,也遇到了瓶頸。要麼自然突破,只是不知道得花幾百幾千年了;要麼通過審核,從更高級的文明手中接過關鍵技術。
瑞森則是個二級文明。軍事上可謂二級中後期,其它方面二級中期。
地球則剛剛符合一級文明的門檻條件——因為一者,向原始文明輸出技術是不被允許的,這一點受到格外重視;二者,地球處于一個「一覽無遺」的星域地帶,不可能直到今天才被發現有人類居住。
所以地球只能是堪堪達標。
真不知道到底是哪個家伙發明了什麼,被「觀察者」發現了,填上了這最後幾分,以至于地球正式登台銀河系的時間,比上輩子提早了六七年
——觀察者不是人,是一套監測系統。就像人們在野生動物園裝攝像鏡頭一樣,地球也有這個待遇。只不過,「觀察者」並不關心人們怎麼生活︰它只是從當地的數據傳輸渠道里收集信息,分析該地的情況,並將結果與它的數據庫進行對照,在符合條件的時候發出提示信號。
而弱肉強食使然,下級文明往往被上級文明盤剝,俗稱「供血」。
但文明相差一級以上,供血能力就很弱了。
地球與瑞森差了一級半,所以瑞森除了到地球上吸引一些優秀的年輕人,對地球這個行星本身,並沒什麼別的想法。
也所以,瑪西圖卡其實不能從它所監管的一、二級文明身上,得到多少好處。三極文明若非臻于巔峰,對它而言也沒什麼價值。
因此,瑪西圖卡這麼做,必然是為了某種利益。
可除了文明晉升,還有什麼利益是需要它將「監管者」的義務完成得盡善盡美的呢?
——壓根就是做給它上面的那些家伙看的嘛
不過,撇開這些殘酷的叢林法則不提,至少在最近這些年,地球將擁有一個和平發展時期——對外的和平、大體的和平
外部沖突、內部摩擦,總是有的。
永遠不可能沒有。
不僅如此,文明晉升之後,交接技術又要好幾年。而在那個階段內,瑪西圖卡也不會放松管理——肉還沒吃到嘴里,它怎麼敢不干活兒呀
所以簡丹心滿意足。
而後她一抬頭,發現王嵐瞧著想與她說話。
「怎麼了?」
「沒什麼——」王嵐面上閃過最後一絲猶豫,然後她下了決心,指了李颯、看著簡丹,一字一字道,「他是我哥哥。」
簡丹失笑︰「這樣子。我知道了。」
李颯又一次拿下耳麥,無奈看了眼王嵐,跟簡丹笑了笑。
王嵐略有些急了︰「親哥哥不是那什麼哥哥妹妹的哥哥」
簡丹連忙端正了神色,望著王嵐的眼楮誠懇道︰「我信啊。你們能一起出去,互相有個照應,挺好的。」
雖然這兩個孩子姓不一樣,但她與孫樂樂也不是一個姓嘛。
王嵐卻不大信。她瞧了簡丹片刻,突然道︰「你不問為什麼我們一個姓王、一個姓李?」
簡丹輕松一笑︰「讓我猜猜。听說現在流行兩個孩子,一個跟爹姓,一個跟媽姓。」想了想,又道︰「還有更新潮的呢,改姓嫌自己的不好听,給孩子換個好听的。你們倆——」又或者圖個不為人知、生活平靜,「——是前面一種,對吧?」
她這話搭足了台階,接話的人想怎麼下就怎麼下。
可惜,人家小姑娘不領情
王嵐盯著簡丹,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我本來叫李嵐,後來他們離婚,小孩判的一人一個,才改成了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