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不相信是承業干的,因為這孩子雖然頑皮,可懂得分寸,知道自己可以在什麼時候什麼場合淘氣,而不能夠在什麼時候什麼場合胡亂撒嬌,從他很小的時候起起,謝錦書就一直在教他做人處事的規矩,她相信,在這一點上,承業不會胡作非為。
于是夫人說︰「錦書,承業還小呢,不要嚇壞了他。」
謝錦書也不相信是承業干的,因為知子莫如母,承業是她一手帶大的,她怎麼會不清楚?承業雖說很是頑皮,可那是在樂心居。謝錦書不止一次地告誡他,出了樂心居,一定不能隨心所欲,更不能擺孫少爺的架子。可是,彤姨娘的那個丫鬟的話再明白無誤地告訴大家,這件名貴無比的鶴氅,十有八九是承業弄壞的,而眼下又沒有充分的證據證明不是承業所為,因此,謝錦書只能逼問兒子。
謝錦書這麼嚴厲地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子,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承業的親祖父——自己的公爹——定國公,並不十分喜愛承業,他最喜歡的,是李怡和薛敏的大兒子——李承祖。當然,這一點任何人都沒有意見,承祖是長孫,將來是要承襲定國公地爵位的,最受祖父喜愛,一點兒不奇怪。可是讓謝錦書一直心里都不舒服的是,都是定國公府的孫子,自己的公爹卻有些過于明顯地厚此薄彼,尤其是對待自己和李慎的孩子承業,似乎有那麼一點不放在心上,至少,與對待李恆的兒子承怙的態度相差甚遠。
謝錦書並不是計較自己兒子的滿月沒有承怙的滿月隆重熱鬧,她並不在乎這個,但她在乎承怙將來的地位。從她重新回到定國公府的那一天起,她就明白了一個道理,在這樣的大富大貴人家做兒媳婦,不是想要與世無爭的生活就能要到的,除非你心甘情願被人踩在腳下永世不得翻身,否則,該爭取的,一定要爭取,不該爭取的,也要適當地爭取一下,這樣,才不會被人小看,才不會被人當做可有可無或者好欺負的小人物隨意擺弄。
因此,盡管謝錦書十分不想管家,也覺得掌管這麼一個大家庭,遠不如只管好自己樂心居的一點點事務來得輕松自在,可是她不得不把掌家大權牢牢握在手里,不能給旁人絲毫覬覦的機會。因為她知道,一旦她松懈下來,就會有人趁虛而入,將她置于死地。前面劉雪嬌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盡管最後她沒有得逞,可那是因為種種原因迫使她不得不罷手,而不是她良心發現放過了自己。
鑒于這些原因,謝錦書在定國公府不敢行差踏錯半步,處處自律,而且教育承業和下人們也要低調處事,萬不可給人以趾高氣揚的感覺。這一次,看到自己的兒子被人誣陷有損壞祖父鶴氅的嫌疑,謝錦書心里明白,這是有人又想在定國公府興風作浪了,而且,這一次,這個人是拿未成年的承業開刀。自己一定要冷靜,不能一個不小心讓定國公承業產生誤解,那比自己受到誣陷還要可怕。
于是謝錦書跪在地上請罪道︰「父親,出現了這樣的事情,是錦書辦事不力,父親請放心,錦書一定將這件事情查個水落石出。如果真是承業年紀小不懂事弄壞了父親的衣服,錦書一定按照家規處置,絕不姑息」
謝錦書沒有抬頭,可心里清楚,此時此刻,承業一定是氣得漲紅了臉。
定國公點頭道︰「嗯,這件事情交給你,我是放心的。本來我也不想這麼大動干戈,可一來這件鶴氅為先皇所賜,現在弄壞了,是對先皇的不敬,二來,弄壞一件衣裳事小,可是家里有人這麼不懂規矩,那就絕不能容忍。不過,若真是小孩子弄壞的,也不要處罰了,教訓幾句就好,畢竟是小孩子,不懂事,不用太認真。」
謝錦書暗自松了一口氣,站起身來,瞪著承業,厲聲喝道︰「還不趕快回去面壁思過?」
承業彎腰施了一禮走了,幾乎每個人都看見,承業一直緊繃著的淚水在轉頭的那一刻終于落了下來。
夫人心有不忍。因為盡管丈夫對這個孫子不是很放在心上,可她因為喜歡謝錦書的緣故,十分疼愛這個孫子,其疼愛程度,遠遠超過了李怡的那幾個孩子,而現在,李恆的兒子承怙更不能與自己的親孫子相提並論。眼看著事情還沒有弄清楚,謝錦書就嚴厲訓斥自己最疼的孫子,雖然明知道兒媳婦也是做給人看,可還是將心里的不滿發泄了出來︰「錦書,你這是做什麼?是誰干的還沒弄清楚,你就先把這麼大個罪名扣在了承業的頭上。要是過幾天查出來不是他干的,我看你如何給孩子解釋?」
雖然面向著謝錦書說這番話,可謝錦書能听得出來,夫人這是在警告其他人,不許給她的寶貝孫子受委屈。
定國公也覺得謝錦書有些過分︰「錦書,就算是承業干的,可那畢竟是小孩子不懂事,我剛才已經說過了,如果是小孩子干的,不予追究,隨便教訓兩句就行了。」
謝錦書裝作慚愧的樣子低下頭︰「媳婦明白,是媳婦錯了。」
……
回到樂心居,李慎正在安慰承業。在自己家中,承業放松了自己的情緒,抽噎著說︰「爹爹,真的不是孩兒干的,娘她冤枉人我再也不理她了。」
謝錦書笑道︰「還在跟娘生氣呀?」
承業氣呼呼地別過臉去,真的不理她了。
李慎見狀不禁氣道︰「錦書,不是我說你,你對待承業未免太嚴厲了些。我今天可正式警告你,我只有承業這一個孩子,可不許你給嚇壞了」
謝錦書看了李慎一眼,沒有說話,只是吩咐秋雲︰「秋雲,先帶孫少爺回房去,洗洗臉。」
秋雲這一次也對謝錦書十二分的不滿意,可她不敢像李慎那樣明說,可看到自己看著長大的承業受了這樣的不白之冤,也是十分心痛,紅著眼圈過來抱走了承業——盡管承業早就不需要人抱著了。
謝錦書看秋雲抱著承業走了,這才對李慎說︰「我和你一樣,也只有承業這一個孩子,而且,他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比誰都心痛他,比誰都不願意看著他受委屈。可是父親的鶴氅被損壞這件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我懷疑是有人暗中使壞嫁禍于承業,或者說,是想嫁禍于我們樂心居。因此,我不得不先十分低調,嚴厲斥責承業,讓大家同情他,如果有一天查出來,這件事情真的是承業干的,那麼,就算我不責罰他,也不會有人在背後嚼舌頭,說我在當家,卻對自己的兒子網開一面。而且父親已經吐口,說如果真是承業干的,不予追究。」
李慎怒道︰「你怎麼把什麼事情都想得這麼復雜?不過是一件衣裳而已,父親不會因為是承業損壞的就大動肝火。」
謝錦書針鋒相對︰「自從我嫁到定國公府以來,哪一件事情是簡單的?這件事情出得這樣蹊蹺,難道你就不許我多個心眼保護我們的兒子嗎?」。
李慎無話可說,過了半晌,垂頭喪氣地坐在床沿上︰「好吧,就算你說的都對,可是承業怎麼辦?難道你一天沒有查清楚真相,就讓他承受這不白之冤嗎?」。
謝錦書將眼楮眯成一條縫︰「不會的。誰也不能冤枉我的兒子,我不會讓他得逞」
……
晚上,謝錦書來到承業房中,承業已經做完了當天的功課,此刻正偎在秋雲懷中,听秋雲講故事,听見門響,明知道謝錦書進來,可生氣地崛起了嘴巴,故意裝作沒有看見,催促秋雲往下講。
秋雲也不大想理睬謝錦書,因為她認為,謝錦書這一次太過分了,弄壞鶴氅的事情還八字沒查出一撇,她就先入為主地冤枉自個兒的兒子,真是太不像話了。
謝錦書說︰「秋雲,你先下去吧。」
秋雲不情願地將承業輕輕放在枕頭上,出去了。
謝錦書坐在床邊︰「承業,還在生娘的氣嗎?」。
承業嘟著小嘴︰「孩兒不敢」
謝錦書笑道︰「承業,今天的事情,是娘做得過分了。可是你想過沒有,為什麼娘會這麼做?」
承業抹了一把腮邊的淚水︰「孩兒知道,娘做任何事情都是有道理的,可是今天這件事,孩兒真的不明白。孩兒什麼都沒有做錯,為什麼你要那樣說?」
「傻孩子,」謝錦書疼愛地說,「你知不知道啊,白天要不是我狠下心來說那番話,你的祖父會答應,如果是你做的就不予追究嗎?」。
承業氣憤地大叫︰「就算是要狠狠追究我也不用怕,因為根本就不是我做的」
「承業,家里有很多事情,你不明白,娘相信不是你做的,祖母也相信不是你做的,可是別人呢?這一次,很明顯是有人嫁禍于你,而我們不一定能很容易就找出嫁禍的那個人來,萬一有人在祖父耳邊嘀咕些什麼,到那個時候,我們再替你求情,那就晚了。承業,你記住,在這個世上,並不是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這麼簡單,如果有人想把本來清澈的水攪混,那麼很有可能,這一池水永遠都是渾濁的。」
承業慢慢回味著母親的話︰「娘,照你這麼說,這世上就沒有道理可講了。」
「不是沒有道理可講,而是你想要講清楚道理,必須首先成為強勢的那一方,處于弱勢的人,即使是有道理,也不會有人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