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國公舊疾復發一病不起,夫人原本咳喘之癥未愈,又添新愁,與定國公府雙雙病倒,一時間,定國公府內一片肅然,宮里的太醫往來不絕,都是鐘太後和皇帝派來的。
這一天,定國公將李怡兄弟四人叫到床前,拉著李怡的手叮囑道︰「怡兒,你是定國公府的長子,將來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等我走後,你一定要謹遵祖訓,謹守家規,照顧要弟妹們,你要是能做到這些,我死也能瞑目了。」
李怡含淚道︰「父親不必憂心,皇上派了這麼多太醫來診治,父親一定能康復如初的。」
定國公在枕上微微搖了搖頭︰「傻孩子,你也不用安慰我。俗話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征戰一生,殺戮無數,能活到這個壽數,也是心滿意足了。我不求別的,只求兒孫平安,你們都過得好,我在九泉之下也就可以了無牽掛了。」
李慎、李恆和李悟也忍不住流淚。
定國公看著他們說︰「你們兄弟三個的將來,我也已經安排好了,慎兒和恆兒都有了功名,至于以後是否能永享榮華富貴,這要看你們的造化。至于悟兒,還不到弱冠之年,後年才能參加科舉,你們三個做哥哥的,要多多照拂他才是。還有彤姨娘,跟著我這麼多年來,也沒受過什麼好臉色,其實,她是個老實人,等我去後,她和悟兒住在一起,你們三個要是有心,就去看望看望她,要是忙,那就算了,有悟兒這個孝順孩子照料,想必她的晚年也不會太淒涼。還有,照顧好你們的母親。她的身體雖然一直都很弱,但不至于要命,你們兄弟幾個一定要請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藥,讓她頤養天年。對了,還有修媛出嫁的事情,慎兒,錦書那里安排得怎麼樣了?」
李慎趕緊偷偷擦去淚水,上前一步答道︰「全都準備好了,只等張家選定的吉日一到,便即刻啟程前往柳州。」
定國公虛弱地點了點頭︰「這就好,我就能放心了。唉——我是想堅持到修媛出嫁之後才……可是現在看來,似乎是等不到了。」
李怡兄弟幾個強忍悲痛勸慰定國公︰「父親只需安心靜養,一定能好起來的。」
定國公笑了︰「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你們也不必虛寬我的心。對了,要是你們母親問起我的情況,你們就告訴她,我並無大礙,只要調理得當,就能康復,也免得她擔心。」
李怡四兄弟哽咽著答應了。
……
由于得到了兒子媳婦們和家下眾人的虛假信息,在後院暖閣里養病的夫人誤以為丈夫的情況一天好似一天,頗感欣慰,咳喘之癥也一天一天好了起來,已經能夠下地走動。謝錦書每天來看望她,並向她請示修媛出嫁的一些細節。夫人對謝錦書的安排很滿意,只對個別地方做了少許改動,就交給謝錦書去辦理了。
夫人愧疚地說︰「錦書,對于失去了和風花園,你真的沒有任何怨言嗎?」。
謝錦書本來是頗有怨言的,可是眼下家里這種情況,她即使有怨言,也不能說出來,何況,她和李慎專門去看過那處本來屬于李恆夫婦的別院,發現自己很喜歡那種精巧別致的布局,整個設計充滿了南方園林的雋秀之氣,雖然面積只有和風花園的一半,可比和風花園多了幾分柔和與靈動,似乎更適合居家過日子。而且那里面的家具也是她喜歡的風格,古樸而不張揚,雖然不如和風花園的家具大氣,可是看上去舒適愜意。更讓謝錦書滿意的是,園子後面有一個不大的池塘,上面有一座小巧玲瓏的九曲橋,是木制的,池塘兩岸是梅園,以白梅居多,正是謝錦書最喜歡的花卉。于是,謝錦書說服自己,這處別院是很不錯的,不比和風花園差多少,決定將來就在這里住下了,而且,還給這個別院起了一個雅致的名氣︰逸梅軒。
當下,听到夫人在問,謝錦書笑道︰「母親,有一句話不知您听過沒有,說是家有房屋千幢,睡覺不過三尺。我和二少爺的逸梅軒也很不錯,雖然不是那麼大氣闊朗,可也別有韻致,我又有什麼怨言呢?」
夫人點點頭︰「唉——在這一點上,你比白文月懂事多了。」
謝錦書淡淡地說︰「文月妹妹是太後義女,地位自然不同我等,嬌貴一些,也是應該的。」
夫人越發過意不去,拉著謝錦書的手︰「好孩子,你放心,母親不會叫你和慎兒吃虧的。我和你父親早都商量好了,將農莊六成的田地給你們,以後,那些地和地里收的租子都是你們兩個的。剩下的四成,怡兒說他們不要,因為這次回京,皇上和太後賞賜了他們不少田產,因此,我和你父親想好了,悟兒和彤姨娘得兩成,恆兒和白文月得兩成。」
謝錦書抿嘴一笑︰「母親這是做什麼,還沒到分家產的時候呢。」
夫人有些心酸︰「錦書,在我的這三個兒媳婦里面,薛敏是個武將,心思沒有那麼細膩,白文月又一味地只知道要家產,我心里的話,也只有和你念叨念叨,你不會嫌煩吧。」
謝錦書趕忙道︰「怎麼會呢?母親肯向錦書說心里話,說明母親將錦書當作了親生女兒一般疼愛和信任,錦書高興還來不及呢」
謝錦書說得是真心話,因為夫人的確對她很好,從她剛剛嫁入定國公府成為一個不夫君受歡迎的掛名的少夫人起,這位心地善良的夫人就一直在盡自己最大的力量保護她,盡管有時候,她也听信了讒言,可也屬于無奈。而且,在後面的日子里,夫人也在盡量不動聲色地彌補這些讒言對謝錦書造成的傷害,比如,將自己的一些名貴的首飾送給她,其中很多都是先皇御賜的,借口是自己年紀大了不適合佩戴太艷麗太精巧的首飾,再比如,對謝錦書不準李慎納妾的要求給予默許態度,盡管她並不能認同這種做法。當然了,瑞霞不作數,因為那不是納妾,而是一場陰謀,而且李慎也從沒將瑞霞當做自己的小老婆看待。
夫人說︰「什麼時候分家產,要看我和老爺的意思。我們的意思是,盡快將地契轉到你和慎兒名下,免得夜長夢多。」
謝錦書詫異道︰「母親,為什麼要這麼倉促呢?且不說這陣子最大的事情就是修媛出嫁,就算是真要分農莊的田產,也要明示了兄弟四人之後才可以啊」
夫人笑了︰「不用,反正改個地契也不費什麼事兒,兩三天工夫就辦齊了,不耽誤修媛出嫁。至于要不要向他們兄弟幾個明示,是我和老爺說了算,不是他們說了算。」
謝錦書的聲音有些哽咽︰「母親……」
夫人輕輕拍拍她的手︰「好了,高興一點。」
……
謝錦書回到樂心居,看見小秦也在,李慎正在陪著他喝茶,不知道他又來傳達什麼重要的旨意。
小秦眼尖,一眼看見了謝錦書,急忙放下茶碗,站起來打招呼︰「二少夫人一向可好?」
謝錦書說︰「多謝秦公公,還好。秦公公此次前來有何貴干啊?」
小秦看了一下李慎,說︰「是這麼回事兒,莫女史——哦,就是原上猶縣莫知縣的千金生病了,按照宮里的規矩,生了病的宮人一律要移到宮外,可是這一移出去,就不能保證可以康復,而且生了病的宮人所待的地方,想必二少夫人也略有耳聞,是十分清苦的,所以……」
謝錦書听明白了,小秦這是說,要讓定國公府接收這位生了病的莫女史。
「莫女史得的什麼病?」謝錦書盤算著,珍娘的病一定比較嚴重,或者是帶有傳染性質的,否則,程皇後決不會至于將她移出宮外。
宮里面的規矩,凡是宮人們生了病,為了防止傳染給主子們——尤其是皇帝——都要奉命移到宮外的一個地方去「治療」。謝錦書知道,名為治療,不過是放任其自生自滅罷了。當然,皇宮也會派太醫過去,但那大多數只是做做樣子,對于病癥很輕微的宮人,太醫們會給一些藥物,看他們的造化,僥幸痊愈的,仍然回到宮里當差,運氣不好病情加重的,就不管了。
謝錦書不知道珍娘的情況是屬于哪一種。
小秦說︰「據太醫署的大人們說,病倒不是十分嚴重,可是治起來很麻煩,很費時間。麗妃娘娘的意思是,能不能先由二少夫人照顧一段時間,等莫女史情況好一些後再作打算。因為……畢竟莫女史是李大人從贛州帶回來的。」
李慎懊惱不已,自己的心腸一軟再軟,果然最後惹出了麻煩。
謝錦書一看這情形,也不可能推辭,就說︰「那麼莫女史什麼時候過來呢?」
小秦像是卸下了千鈞重擔一樣︰「明天一早,咱家親自將莫女史送過來。」
小秦告辭走了,李慎看著謝錦書,囁嚅道︰「錦書,我也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不過你放心,莫女史來了以後,我絕對不會……」
「絕對不會什麼?」謝錦書逼問道。
「我的意思是說,」不知為什麼,李慎的語氣和表情都似乎有些心虛,「莫女士只是奉旨前來養病,不會有別的事情。」
「但願如此。」謝錦書撂下這一句話,轉身走了,同時被撂下的,還有李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