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傾城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心傷(三)

作者 ︰ 子夜妃子

原本不過是想安安穩穩的度過最後的日子,如今看來是不成了。

夜風在枝杈間來回穿梭,像象牙色清蟾跌碎了光華,鋪撒的四處皆是。

武明空倚在床上,看著窗外朦朦朧朧的月色,心里突然變得格外寧靜,或許是知道大限將至,可以將一切都看得極淡極淡。突然胸腔到喉間一陣異樣的躁動,武明空緊蹙起眉,捂住嘴淺淺的咳了幾聲,並不想吵醒門外值夜的壁儀。

只是,胸口撕扯一般的疼痛卻真真切切的傳來,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自武明空病重以來,壁儀的睡眠就變得極淺,稍有動靜便能驚醒,何況是這樣大的響動,推開門,卻見月光下武明空的嘴唇紅艷非常,映襯著蒼白的臉色說不出的蒼涼,待到點燃燭光,才發現,嘴唇那樣紅,是因為涂滿了鮮血。

武明空趴在床上,緊緊攥著床單,大口大口的血從嘴中涌出,將雪白的被褥染成了臘月的梅。壁儀剎那間神魂俱飛,只覺得一顆心直直墜到塵埃里去,碎成了一片一片。

武明空指甲瘦長圓潤,黑發如同潑墨,睫毛像是點綴在宣紙上的花瓣。依舊是眉目如畫,卻沒有生機血色,少了以往的靈動與跳月兌。壁儀抓住她的手,輕輕握住。那雙手冰涼僵硬,仿佛會越來越涼,永遠失去溫度。指尖的力道加重,恨不得將自己所有的體溫都傳給她。

倏然間,武明空黑亮的睫毛震了一下,睜開眼看著壁儀,第一反應就是掙月兌她的手擦了擦嘴,又看了一眼手,松了一口氣,輕聲道︰「吵醒你了嗎?」。

一陣冷風吹來,壁儀只覺得渾身發冷,僵硬得難以動彈,然而她還是笑了笑,「沒有,正打算睡下呢,進來看看小姐。」

武明空緩緩垂下肩,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我沒事。」壁儀也不多問,輕柔的替她擦拭面頰,換上潔淨的床單,做完這一切,靜靜的凝視武明空半晌,驀地一滴淚落在武明空額頭,冰冷冰冷。

武明空呼吸漸漸變得平穩,似是陷入了睡眠,唯有緊緊攥住的拳,泄露了秘密。

清晨的陽光射過窗欞,壁儀在門外徘徊許久,還是猶猶豫豫的推開了門扉,卻驚見武明空已自行坐起,倚在床邊,睜著一雙大眼楮,靜靜的望著自己。

武明空直接忽視壁儀驚詫的目光,若無其事的笑了笑,「我就說我還沒老,偏你們總是覺得我老了,就連起身也不行了。」壁儀一雙眼里頓時蒙上霧意,忙轉身喚墨雪︰「進來替娘娘梳妝罷。」

墨雪急急從門外走了進來,一身素白的衣裳似乎沾染了這山中的霧氣,道︰「我方才出去看了看,今日天色不好,似乎是要下雨呢。」轉臉看著一臉平靜的武明空,猶豫再三,還是說道︰「若真下起雨,娘娘這身子骨只怕吃不消,不如還是由我替著去。」

武明空只輕輕笑道︰「還是我去罷。」

屋內眾人一片黯然,墨雪縱是千般不願,還是悉心替武明空梳妝,換上一身素白的廣袖流裙,面帶病容,皮膚蒼白,卻仍傾倒眾生。

武明空望著銅鏡中的自己,漸漸露出了微笑。

帝後的車輿緩緩駛進了感業寺,隔著晨曦的陽光,武明空看到白幡隨風招展,而李治,就坐在那車輿之上,一身白衣,只是隔得太遠,看不清神色,依稀可以看見他旁邊端坐著一位女子,雖然只是短暫的一瞥,卻能感受到那女子的容貌不俗。

武明空跪在人群中,若不是壁儀扶著,只怕早已癱軟在地,全身早已失卻了所有的力氣,胸口疼痛不堪,眼睜睜看著車輿咯吱咯吱的,一點點消失在自己眼前。

胸腔里的痛楚突然炸開,武明空嗆出一口血,看著那人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視野里,唇邊勾起一抹微笑。一直以為自己該是恨他的,驀地發現,居然恨不起來,只是一種決絕的哀傷。

她,恨過他嗎?也許有的,一點點,微細如玻璃屑,然而她曾一夕橫過八萬里,也曾在晨昏顛倒里,醒得非常痛苦。天塹的隔絕,寂寞的重量,她都理解,她原諒一切命運面前的懦夫,因她,早知自己也不是勇者。

李治,不管怎樣,感謝上蒼曾經讓我認識你。

也許這就是愛情。思念,牽掛,期待,相見,微笑,然後哭泣。

一直在等一個命中注定之人出現,然後刻骨銘心愛一場,不計得失,不計結果。命中之人出現了,只是沒有想到,會是如今這樣的結局。

誓言幻作煙雲字,費盡千般心思,情象火灼般熱,怎燒一生一世。

延續不容易,負情是你的名字,錯付千般相思,情象水向東逝去,痴心枉傾注。

願那天未曾遇,只盼相依,那管見盡遺憾世事,漸老芳華,愛火未減人面變異。

祈求在那天重遇,訴盡千般相思,祈望不再辜負我,痴心的關注,人被愛留住,問哪天會重遇。

李治似是有所感應一般,不經意間向後瞥了一眼,目光落在那張驚世絕俗的面龐上,再也挪不開視線。

只是可惜,武明空此刻,早已陷入昏迷。

再次醒來時,已經不知是何時,只見漫天的星光灑落了滿地。

眨了眨眼,看到眼前的那雙黝黑絕望的眼眸里,慢慢的有了激動和驚喜,像是死灰在剎那間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種。

竟然是李治。

武明空微微一笑,「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李治怔住,目光落在武明空瘦削的肩胛骨上,心酸得難以言語。武明空笑道︰「為什麼不高興?」

李治連連搖頭,擠出一個微笑,「我高興得緊。」

武明空平和一笑,緩緩說道︰「從前,有一座圓音寺,香火很旺。在寺廟前的橫梁上有個蜘蛛結了張網,由于每天都受到香火和虔誠的祭拜的燻托,便有了佛性。忽然有一天,佛祖光臨了圓音寺,問這只蜘蛛︰「你我相見總算有緣,我來問你個問題,看你修煉了這一千多年來,有什麼真知拙見。」蜘蛛連忙答應。佛祖問道︰「世間什麼才是最珍貴的?」蜘蛛想了想,回答道︰「世間最珍貴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佛祖點了點頭,離開了。

過了一千年,有一天,刮起了大風,風將一滴甘露吹到了蜘蛛網上。蜘蛛望著甘露,見它晶瑩透亮,很漂亮,頓生喜愛之意。蜘蛛每天看著甘露很開心,它覺得這是三千年來最開心的幾天。突然,又刮起了一陣大風,將甘露吹走。蜘蛛一下子覺得失去了什麼,感到很難過。這時佛祖又來了,問蜘蛛︰「蜘蛛這一千年,你可好好想過這個問題?世間什麼才是最珍貴的?」蜘蛛想到了甘露,對佛祖說︰「世間最珍貴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佛祖說︰「好,既然你有這樣的認識,我讓你到人間走一遭吧。」

就這樣,蜘蛛投胎到了一個官宦家庭,成了一個富家小姐,長得十分漂亮,楚楚動人。

這一日,新科狀元郎甘鹿中士,皇帝決定在後花園為他舉行慶功宴席。來了許多妙齡少女,包括蛛兒,還有皇帝的小公主,長風公主。狀元郎在席間表演詩詞歌賦,大獻才藝,在場的少女無一不被他折倒。但蛛兒一點也不緊張和吃醋,因為她知道這是佛祖賜予她的姻緣。

過了些日子,說來很巧,蛛兒陪同母親上香拜佛的時候,正好甘鹿也陪同母親而來。蛛兒很開心,終于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了,但是甘鹿沒有表現出對她的喜愛。蛛兒對甘鹿說︰「你難道不曾記得十六年前,圓音寺的蜘蛛網上的事情了嗎?」。甘鹿很詫異,說︰「蛛兒姑娘,你漂亮,也很討人喜歡,但你想象力未免豐富了一點吧。」

幾天後,皇帝下詔,命新科狀元和長風公主完婚;蛛兒和太子芝草完婚。這一消息對蛛兒如同晴空霹靂,她怎麼也想不通,佛祖竟然這樣對她。幾日來,她不持不喝,靈魂就將出殼。太子芝草知道了,急忙趕來,撲倒在床邊,對奄奄一息的蛛兒說道︰「那日,在後花園眾姑娘中我對你一見鐘情,我苦求父皇,他才答應。如果你死了,那我也就不活了。」說完就拿起了寶劍準備自刎。

就在這時,佛祖來了,他對快要出殼的蛛兒靈魂說︰「蜘蛛,你可曾想過,甘露是由誰帶到你這里來的呢?是風帶來的,最後也是風將他帶走的。甘鹿是屬于長風公主的,他對你不過是生命中的一段插曲。而太子芝草是當年圓音寺門前的一顆小草,他看了你三千年,愛慕了你三千年,但你卻從沒有低下頭看過他。蜘蛛,我再來問你,世間什麼是最珍貴的?」蜘蛛听了這些真相之後,一下子大徹大悟,她對佛祖說︰「世間最珍貴的不是‘得不到’和‘已失去’,而是現在能把握的幸福。」剛說完,佛祖就離開了,蛛兒的靈魂也回來了,睜開眼楮,看到正要自刎的太子芝草,她馬上打落寶劍,和太子緊緊地抱在一起……」

武明空輕輕的笑,雪白的面上似是梨花片片開落,淡然道︰「你明白我的意思麼?」李治靜靜的望著她,牽了她的手,像是平時做慣的那樣,很自然的握住了,十指交纏,緊緊的握在一起︰「明空,跟我回宮。」

「我確實該懂得珍惜那株一直守著我的草。」武明空垂下頭,黑鬒鬒的發落在肩前,緩緩抽出自己的手,幾乎是耳語的聲音響起,「李治,你我本天各一方,分淺緣慳。就此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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