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要闖,一人要攔,眾人都陪著僵持,心里皆暗嘆那傳信之人怎麼還不來。
此時,渡口那頭正坐在雨亭里抽旱煙的啞伯輕輕咳嗽了幾聲,他將煙斗里化作灰燼的煙灰傾入粼粼湖水之中,又往斗帽里填入新的煙絲,手里的動作很慢,卻很穩。他嘴唇微動,好似回味著煙絲里的清甜,依靠在圍欄邊上的身子直了直,看起來沒有之前那麼老態龍鐘了。
葉鴻看啞伯這麼坐著,眉眼卻是一挑,舉著長槍的姿勢也不再那麼強硬。可眼下的情形,卻是雙方都無台階可下。
好在,那傳信之人終是來了。
只見掌門的貼身金釵拖著裊裊碎步,悠悠行至眾人面前,沖著葉紫衣明媚一笑,輕道,「紫衣姑娘,掌門讓你速速前去回話。」
又沖著田詩詩微微一福,「這位姑娘,掌門有請。」
傳令金釵領著葉紫衣和田詩詩,穿過眾護衛的包圍圈,行向雲霧飄渺間的風雨廊橋。
田詩詩這才發覺,島上的亭台樓閣,雕梁畫柱皆設在層層雲霧之中,如夢如幻,舉步緩行間,仿若踏入仙境,加之遠處幽幽山林之間傳來若有若無的絲竹之聲,伴著細碎的蟲嗚鳥叫,讓人好似進入另一個夢境。
穿過風雨廊橋,三人繞過假山,轉入一個月亮門之中。
映入眼簾的是一座臨湖搭建的全木樓閣,樓閣的半個身子跨入鏡湖,台閣下方由巨型圓樁支撐,遠遠望去,好似一位面向朝陽,依湖遙望的麗人,向那無盡的蒼穹訴說著什麼。
行在湖邊的小徑之上,柳枝低垂,絨絮紛飛,葉紫衣不小心打了一個噴嚏,引得兩位麗人都看向她。
「如霜姐姐,掌門沒有生氣吧。」葉紫衣揉了揉鼻子,自嘲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問那位領路金釵,掩過方才自己的尷尬。
如霜淡淡一笑道,「紫衣妹妹是掌門的心頭肉,怎麼可能會生妹妹的氣呢,放心吧。」
葉紫衣听了心里一松,輕嘆,「听葉鴻的口氣,掌門是知道我去哪里了。說起來,這一路還是有些凶險的,多虧了詩詩姐姐,若不是她,我此行也不會如此順利。」
如霜听了葉紫衣的話,回頭看了田詩詩一眼,又對她微微一笑,算是回應了葉紫衣的話。
又轉入一個月亮門,就到了那三層樓閣之下,田詩詩抬起頭來,看到溜了金邊的紫檀牌匾上用勁筆書法浮刻著一個大大的「望」字,頗有氣勢。
「這是望月閣,掌門就在閣頂等候二位,紫衣妹妹,你帶著詩詩姑娘上去吧。」
如霜縴手一揮,示意二人上樓,自己卻不再相陪。
「詩詩姐姐跟我來。」葉紫衣拉了田詩詩的手,二人齊齊上樓。
這望月閣是半開放式的翹檐塔樓,每層多設紗幔,檐角之下墜有金鐘,凌空輕輕作響。
從中部的木梯輾轉而上,每一層皆視野開闊,從鏡湖上吹拂而來的微風卷帶著淡淡雲霧,將那些紗幔包裹其中。
嗅著那飽含著水氣的百花清香,整個人都有些飄飄然起來,身心皆是無比放松,這望月閣果真是個靜謐的好去處。
行至頂樓,抬頭便看到丈余長的黃梨花木條案之後,一位身著絳紅色緞面長裙的美人背對著她們,裊裊婷立于輕紗旁,望著那一湖春水,似有所思,直到她們走近,才慢慢轉過身來。
只見她紅唇杏目,柳眉入鬢,發髻上的金步搖熠熠生輝,確實是個美人坯子,雖看著不過二十五六的年紀,卻天生一派威嚴氣勢,讓人覺得穩重冷持。
葉紫衣一見到那美人,腳下頓時輕快起來,放開田詩詩的手,雀躍至那美人跟前撒起嬌來。
「掌門,紫衣回來了。」
美人巧目微斂,作生氣狀,柔聲斥道,「年紀不小了還這麼胡鬧,那永夜林可是你去的地方,以後可不許再這般淘氣了。」
葉紫衣听了更是一臉的乖寶寶模樣,「還不是繡染大會要開,紫衣也想拿出一件可人的作品,讓那些市井之徒開開眼,不要小瞧了我們繡坊。」
美人輕撫葉紫衣的發辮,嘆道,「我知道你想制件寶華衣,可那綠蓮不是那麼好弄的,我本想托人……,不料你卻不願等等。」
說到這里,美人的語氣更是輕柔,哪里還有半點責備的樣子。
「如今這綠蓮可是拿到了?」
此時,葉紫衣才炫寶一般拿出那方桃木盒,遞給美人。
美人輕啟木盒一角,綠蓮的螢螢光芒已透冰而出,喜得美人手中微抖。
「說起來,能拿到這寶貝,還要多謝詩詩姐姐。」
說著,葉紫衣轉過身來,望向一直默立于樓梯邊上的田詩詩。
美人轉眸凝視,細細打量起田詩詩來,臉上的溫柔卻更多了,「詩詩姑娘,紫衣淘氣,怠慢你了。」
田詩詩忙上前施禮,微微一福道,「小女田詩詩,見過掌門。」
美人輕笑,執起田詩詩的手虛扶一把,又順手捋了捋田詩詩的衣袖,看似替她撫平衣袖的褶皺,實則暗暗試了試她身上那件寧神衣的真假。
「我也大不了你幾歲,不用掌門掌門地叫著那麼見外,我姓葉,叫我輕眉就好。」美人扶起田詩詩,將她拉到案幾邊上坐定。
田詩詩自然看得出葉輕眉的試探,也不將她的客套當真,不動聲色道,「葉掌門客氣,詩詩不過普通女子,怎可與掌門相提並論,想起在永夜林中,若不是紫衣姑娘出手相助,小女如今還不知身在何處。」
說完,她悠悠嘆了口氣,作出一副很無助的樣子。
一旁的葉紫衣見狀連忙插話,「詩詩姐姐受了驚嚇,不太記得以往的事了,掌門,能不能幫她,幫她尋尋親人。」
葉紫衣這樣說也是想借綠蓮之好,順便賭一賭葉輕眉會不會同情心泛濫。
「哦?田姑娘不記得過往之事了?」葉輕眉柳眉微蹙,倒真是一幅關心的樣子。
「紫衣,可讓坊里的醫者瞧過了,醫者怎麼說?」
「昨夜宿在百花城坊里的客棧處,一時哪里尋得到醫者,倒是讓花雲靈那小子瞧過,說是沒什麼,只是受了驚,休養一陣子,以後會慢慢好起來的。」
葉紫衣說著,自己拿起一盞茶來喝,也遞給田詩詩一杯。
「既然如此,田姑娘就先在坊里住下吧。說起來,前陣子好似听說過有田姓的一族商人從永夜林北部路過,不知是不是誤走了山道,迷在林子里了,我讓他們去打听打听,不用多久就會有消息的。」葉輕眉握起田詩詩的手,安慰她道。
「多謝葉掌門。」
雖然明知道這尋呀尋的也不會有什麼結果,但禮數卻不能少,田詩詩說著就要起身行禮,又被葉輕眉給攔住了。
「都是女子,何需如此多禮,想我繡坊里眾位姊妹,都是相扶相助才走到今天,田姑娘就安心在這里住下吧。」
「我看詩詩姐姐也是手巧之人,何不讓她與我們一樣,拜入繡坊名下,跟我們做個真姐妹呢。」一旁的葉紫衣似乎對葉輕眉的安排還不夠滿意,嚷著要葉輕眉把田詩詩收入門下。
葉輕眉小眥了葉紫衣一眼,「紫衣不可胡鬧,田姑娘的身世還未清楚,若身屬世族,怎好讓她強行入我門下。」
葉紫衣扁了扁嘴,有些理虧,也不再說什麼。
此時,田詩詩懷中的靈鼠好似呆不住了,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一雙晶瑩的亮眼看著葉輕眉細聲吱叫著。
葉輕眉眼尖,一下就覷到了,臉上的表情凝在那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