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華。」
一個疲軟的女聲在遲昭宮內幽幽的響起,大殿里寂靜空蕩,沒有一個宮婢,一個身著素衣,頭上未著任何釵飾的女人獨自斜靠在軟塌上輕瞌著雙目,聲音略顯憔悴,無力的喚著。
「娘娘。」一個宮婢踏了進來,身上的裝扮比軟塌上的女人還要清淡,走到軟塌前小心的低聲請安。
被喚作娘娘的女人眼也未睜,哼了一聲算是應聲,紋絲未動的等著。
秋華面色看起來有些沉重,抿了抿唇後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低語道︰「有結果了,太師府大火燒了兩個時辰,三處房院燒成灰燼,太師唯一的兒子救不及時,死于火中。兩個女兒一個重傷,燒的面目全非,還在昏迷中,八成也是活不長的。還有一個……」
見主子沒動靜,秋華接著說道︰「還有一個小女兒,生性活潑些的那個,被太師寵的厲害,在大火時,她偷跑出府玩耍,正巧躲過了這場災。」
女人睜開了眼楮,一片平靜無波無瀾,仿佛听到的根本不是什麼令人聞而生寒的場景。那水亮的明眸一顯現,便如同鳳目點楮一般,整個人雖是懶洋洋卻有著非一般的艷麗妖冶。
「谷府上呢?」
秋華福去繼續匯報︰「今日谷雁笙入宗祠,淨女是谷謠。」秋華說著便瞧主子的臉色︰「在點額的時候,那谷謠想必是在山上野慣了的,記不得太多的世家規矩,沒用那胎毛筆,竟直接用手……,後來自是沒有點成,谷謠的手受傷,這禮就到這算結束了。」
女人睫毛一顫,面上卻無任何波動,半晌後站起身來慢悠悠的在空蕩蕩的大殿里踱步溜逛,時而抬手撫模身邊的雕梁畫柱。
「你是不是覺得我太狠心了?」
突然發出的聲音,在這大殿里淺淺的蕩起回聲,像水波一般越來越淡,越來越淺。
秋華連忙低下頭去︰「娘娘……」
「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沒什麼不能說的,況且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在想什麼。」
秋華這時兩眼突然紅了起來,強壓著情緒說道︰「娘娘,他可是您的……」
「這不是無礙麼?」女人微微笑了笑︰「我現在需要的,是我的兒子,我的兒子他也需要我。谷雁笙他能幫得上,我當然不能手軟。在這個世上,我邵憫慈只有一個兒子,誰在宮里,誰就是我的兒子。」
「是。」秋華頭垂的更低了,半晌後才應了一聲。
邵憫慈又笑了,走到秋華的身邊,為她攏了攏頭發︰「秋華,你還這麼年輕,白發都生出來了,過幾日我幫你染一下,這樣人也更精神些。這些年苦了你了,再這樣下去,我這遲昭宮早晚有一日會更名為冷宮。而我……」邵憫慈收了笑,聲音變的冰冷而絕決︰「絕不會讓自己落入冷宮!」
「小姐……」秋華這時終于忍不住,心里一揪一揪的疼,改口為還未進宮時的敬語,哭訴道︰「小姐,您不會的,您一定會過上好的日子,秋華不會讓您受苦……」
邵憫慈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半晌後才慢慢的開口,聲音淒涼無力︰「你能有多大的能力,讓我不用受苦呢?」
宮室之外,滿園的綠意正盛,只是宮角處雜草叢生,荒涼之極。
……
因著谷謠受傷的事情,谷氏宗族將此事格外的注重,明面上是因為這滿月水最終畢竟是應該要點到谷雁笙的額上的,出了這麼大的亂子,宗族元老幾次上門撫慰,並且對谷現夫婦信誓旦旦的承諾誓必要查出事情的始作俑者,嚴懲不怠。
實際上確實也是這麼回事,但當日做為淨人的人是谷謠,自從谷謠受傷的事情發生了之後,第二天宮中便有了動作,幾次派人來詢問事情查的如何,並且次次都是大手筆的補品與珠寶賜下,打的名義卻是谷謠護主有功,應賞。
按情理來說,谷謠受如此重傷,而且還誤打誤撞的替谷雁笙擋下一災,這恩賞的確是合理的。但名門望族中,家規教條高于一切,若是無宮中的恩賞,谷謠仍是免不了的要受些訓斥,即使會因為她護主而減輕,也是一定少不了的。
宮中這番動作下來,再沒人追究起那日的禮數是谷謠出了差子在先。
接連休養了幾日,谷謠因傷而未能同谷雁笙一齊去參加這幾日的宴席,每每谷雁笙晚上夜歸的時候都是一身的酒氣,但仍舊是十分的清醒,與谷謠說著宴席上的都是些什麼人,各人與各人之間的關系。
張苔姣在出事當天晚上便住入了谷謠的園子,幾天下來的伺候總是梨花帶雨滿眼的心疼,每次張苔姣來了,還都要谷謠連連著重說明自己無恙,反倒成了她在安慰張苔姣。
魯蕁來訪的時候已經是幾日之後了,谷謠乘了小轎去前廳會見,魯蕁見她那架勢嚇了一跳,問了情況之後還不忘打趣,說她辦事大條,不好好記著規矩,要不然哪用得著遭這份罪。隨後又交待了一聲,已經按她信上說的去處理那翠緣居訂金的事情,說即使是谷謠不作這番交待,事情也是要這般的處理,當然也不忘諷刺谷謠婆婆媽媽。
末了臨告別的時候,他才支支唔唔的說了些話,算是對他一直左顧右盼有了個說法。
魯蕁問起為何不見張苔姣的時候,谷謠心中一點都不奇怪,面上也是表現的極為平常,谷謠解說張苔姣當時正在谷謠的園子里為她煮補品,魯蕁听後便呵呵笑了一陣,告辭走了。
這一日已經是第四天,谷謠起身之後,準備出府。
德九一早便已在園外等著,軟轎已經在園門口候著,谷謠一跨出自己的房門,便瞅見德九恭敬的躬身在園內,向她請著早。
谷謠笑了笑︰「以後用不著這麼多禮,說難听點我的身份也配不上,在這府里我左右上下都是要憑著您的指點的,該是我給你行禮才是。」
德九連忙又是一躬身,面含微笑的回道︰「您可折剎小的了,謠姑娘雖然並非金枝之身,但也是錦玉之命,反而那些真正的金枝玉葉,多半是比不上姑娘的命貴,指點二字可不敢說,奴才能為姑娘分分憂,已是福分。」
谷謠笑了笑沒再接下去,德九這張嘴是改不了了,她隨便一句客套話,哪怕是出自于真心的話,用到德九身上,回應的便是一頂金燦燦的大帽子,雖說谷謠的確需要有人時而在旁說些這種話來給府上的下人做提醒,但凡事要講個度,她若再與德九客氣謙讓下去,時間長了,必定會遭來麻煩。
上了軟轎之後,谷謠在這搖搖晃晃之中還是很欣然的,這幾日相處下來,她越發的覺得德九是個很好用的人。眼下她受傷,又處在風口浪尖上,出府這件事情,她是不抱有希望的。這幾日左思右想,也沒思慮出一個能說服谷現夫婦與張順的好借口,于是昨個晚上她終于沉不住了,把這個讓她困擾了幾日的難題丟給了德九。
果然,這一大早的,軟轎就已備好,在德九的陪同下,她可以明目張膽光明正大的出府了。
到前院的時候,谷現這個時辰正在上朝,蘇黛這時也還在她自己的園內,谷謠的軟轎未停,在照壁前下了轎之後,德九一路跟著谷謠走出了府門,換乘了另一頂轎子,向大街上行去。
從正央大街拐彎踏上長平大街的時候,蒲京的早市正在漸漸散去,路邊的早茶早點仍然還有幾戶沒撤,因著人已經少了許多,因此也並不喧囂。
轎子穩穩的前行著,谷謠便將路上人們的閑談一一都听得清楚。
幾日前太師府上的那場大火,已經替代了同一天谷氏宗祠那件風波,人們現在議論的,便是太師府。
這邊一句,那邊一句的,便將這場大火的前前後後說了個俱全。
說是那日府上太師下朝後被留在宮中商討國事,因此火勢發生的時候便沒有在場。引起火災的是府內的一個新來的家僕,似是入府時日不長,手腳有些笨拙,但因為人勤奮老實便也被留了下來。火就是因他而起,府上的大小姐親自做了羹湯孝順自己的父親,但沒料想太師被留在宮內,因此便囑咐了那個新來的家僕,放在食盒里,下面燒著炭火煨著。而太師的兒子後來入了太師的房內,後來火離奇的便燒了起來,不知為什麼,太師的兒子再沒出來。而屋內當時只有這食盒是有炭火的,因此那個家僕也被關了起來,到今日也沒給一口水喝。
從那場大火之後,太師便沒上過朝,太師的夫人當天晚上舊疾復發,一病不起,這幾日里太師府上白燈白燭,全府吊孝。太師年歲已高,這種晚年喪子之事即使是普通人也是難以承受的一大慘事,太師強撐了兩日之後,終于一蹶不振,本是還算康健的身體,現在看起來就像是風燭殘年的老者,怕是撐不了多久,也要跟著去的。
谷謠听著這些市井閑言,心中思量著有幾分真幾分假。同時也被這些話題引向了自己這幾日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