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行少年行到近前時,突然有個十六七歲的少女停了下來,朝他們看了過來,眼中滿是不可置信,她稍微愣了一愣,翻身下馬叫了聲三哥哥,便蹦跳著過來了。
顧宗訓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會遇見張嫣,臉上神色不禁有些難看。漫離掃了眼那少女,大紅的胡服襯著滿月似的玉臉,端得是明**人,舉手投足間滿是自信和活力。再看顧宗訓皺眉苦惱的樣子,漫離了然一笑,心道,不知他要如何解釋。
然而那少女的反應卻出乎漫離的預料︰「三哥哥,她就是你說口中時時念著的離姐姐吧」
漫離微張著嘴,看顧宗訓皺著眉敲了下那少女的腦門,訓道︰「你怎麼又跑出來了,你阿爹知道麼」
漫離心道,難不成自己猜錯了?
張嫣一手挽著顧宗訓的胳膊,一手揉著腦袋,嘟起水女敕紅艷的小嘴撒嬌道︰「三哥哥,你怎麼一見就動手打人啊,再這樣我可不嫁你了」
顧宗訓哼了聲,道︰「嫁不嫁的,由得你麼」
張嫣重重地哼了聲,一雙骨溜圓的眼楮直瞅著漫離,「離姐姐,你身子還沒大好麼?」
面對一個才見面不到一分鐘的陌生人的熟絡,漫離還真是有些無所適從,微微地笑了笑,道︰「多謝了,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怎麼可能」張嫣叫了起來︰「你臉上一些血色都沒有,哪里是好得差不多了。」
「嫣兒,漫離身子弱,你別那麼一驚一咋地鬧她」顧宗訓拽開小未婚妻,板著臉教訓。
張嫣昂著小腦袋頂道︰「怎麼這會知道心疼了?你早干嘛去了,要不是
你離姐姐何至于就病成這樣」
漫離在邊上越听越頭暈,顧宗訓的未婚妻替自己報著不平,這件事怎麼想怎麼怪異。而她的身體也實費不起這些心神︰「顧公子,我們回去吧」
她邊說邊就要起身,谷雨忙上來攙扶卻被張嫣給擠開了︰「離姐姐,我听說你很久了卻沒機會見你,好容易听說你來京,可是三哥哥又說你病著,不讓我去看你。」
能和顧宗訓這樣的世家公子結親的絕不是尋常人家,雖然她一口一個「姐姐」叫著,可是漫離又怎麼敢把人當丫頭使,況且她也不喜歡跟一個陌生人靠那麼近︰「嫣兒姑娘,怎麼敢勞動你,谷雨扶我就行了。」
「哎呀,她那點力氣等會把你摔。」張嫣把漫離的胳膊挽得牢牢的,一點放手的意思都沒有。
漫離實在是很無語,卻又不好掙開,只得任由她把自己扶上了馬車,看張嫣也跟著漫離上了車,顧宗訓忙吩咐道︰「離兒身子弱,你乖乖坐著不準鬧她」
「知道知道」張嫣不耐地扯下車簾︰「別總把我當小孩子看」
漫離听了不由笑了起來,還真是個孩子啊,等她長大了就會明白,被人當孩子看是件多麼幸福的事情。
一隊人馬浩浩蕩蕩的護著馬車在官道上慢行,車廂里張嫣睜著大眼楮把漫離又一通打量,忽然問道︰「離姐姐,你為甚麼不喜歡三哥哥,雖然他是冷淡了一點,可他長得好啊,他可是京里有名的美男子呢」
原本漫離是有點昏昏沉沉的,可是听她這麼一問,忍不住好奇了起來,反問道︰「那你喜歡他麼?」
張嫣用力的點了點頭︰「喜歡啊,打小就喜歡。可是三哥哥好像不怎麼喜歡我」
漫離的頭更暈了,這孩子腦子是不是有點不正常啊,自己喜歡的人喜歡上了別人,她怎麼是這麼個反應。
張嫣看漫離愕然地看著自己,白玉似的臉龐上浮起一絲與年齡不符的沉重︰「姐姐覺得我很奇怪是吧,其實也沒甚麼可奇怪的。像我們這種人家的女孩打小就沒想過會成為丈夫的唯一。本來同三哥定親的是我大姐,可那年適逢宮中大選,大姐被選進了東宮。爹才會把我許給了三哥,我和他年紀相差許多,他幾乎算是看著我長大的,他雖不是很喜歡我,但總有些情份在,再加上張家的家世,嫁入顧家,至少不會慢待我。」說著握起漫離的手,看著她的眼眸道︰「其實我很羨慕姐姐,我從來不知道三哥還可以那般的溫柔,老實說每每看到他提起姐姐的神情,我都會嫉妒——」
漫離本來還無所謂的听著,她這麼一說,漫離登時沉下臉來,冷冷地抽回手,道︰「姑娘的意思,我該感恩戴德?」
「不,不是」張嫣忙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人生在世,很多事是身不由已的,認命一些自己會好過很多。」
漫離瞪大了眼看著這個女孩,「身不由已」、「認命」這是十幾歲女孩會說的話麼,況且自己為甚麼要認命,「姑娘,依你的意思百姓出門遇到了惡霸就活該被搶被殺麼?」
張嫣怔了一下,辯道︰「三哥哥不是惡霸。」
漫離冷歪在褥子上,閉了眼眸,扯起抹極淡的冷笑,也不管谷雨就在車里,「他仗勢欺人,強奪**,不是惡霸是甚麼」
「那,那是因為他喜歡你」張嫣小聲的辯駁道。
漫離沒有睜眼,冷冷地丟了一句︰「可我不喜歡他」
張嫣擰著眉頭,沉吟了半晌問道︰「離姐姐,那個男人到底哪里比三哥好了?」
提起石頭,漫離慘白的面上忍不住露出溫柔的神色︰「他是天底下最好的,沒人會比他更好了。」
「怎麼可能?」張嫣不信道︰「我听說他不過就是個窮小子。」
漫離笑了笑,側了身子打盹,不再去搭理張嫣,石頭的好又豈是可以說得出來的。
送走了石大川後,顧宗訓忙著婚禮上的事情,難得有空來小院,倒是張嫣後她天天都跑了來看漫離。這日她又來給漫離送東西,剛一進房門,就見漫離大口大口的嘔著血,著實嚇了一掉,沖上前直問︰「離姐姐,你這是怎麼了?」
花弄影忙攔住她︰「嫣姑娘,咱們手忙腳亂的,你且到外邊坐坐。」
張嫣哪里肯出去,非守在屋里不可。漫離嘔完了,漱過了口又吃了一碗血燕,歪在迎枕上氣息也很弱,小臉更是白得嚇人。
張嫣悄悄地挪到床邊,輕聲問道︰「離姐姐,你這樣三哥哥知道麼?」
漫離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哪有力氣答話,谷雨拿著巾子細致地替漫離拭去鬢角的汗珠,一邊替她說道︰「咱們姑娘這身子已算是好一些了。原先一日要嘔幾回,現在幾日才嘔一回,太醫也說了秋冬時注意些,好好養一養,明春就能大好了。」
張嫣嘆了聲道︰「離姐姐,你也別怨三哥哥,他實在是喜歡你——」
漫離不願听這些,雖然沒力氣,卻虛弱地打斷道︰「你們的好日子應該快了吧。」
張嫣點頭道︰「嗯,三日後就是了。」
「那,我先恭喜姑娘了我這麼病著,也沒準備賀禮,姑娘千萬見諒。」顧妖孽三日後成親,那麼自己至少可以清靜一段日子了,顧妖孽她固然不想見,這個腦袋構造異于常人的丫頭她也不想見。
張嫣听她提到賀禮,連忙擺手道︰「姐姐說哪里話,只要姐姐把身子養好,我就放心了。」
漫離懶得搭理她,合了眼眸養神去也。結果眯著眯著,還真睡著了,張嫣甚麼時候走的她都不知道。
漫離住的小院子就挨著顧家,顧宗訓成親那日,鞭炮聲、禮樂聲、喧嘩聲,隔著幾道牆依舊吵得人心煩,漫離讓谷雨她們把門窗都關緊了,才勉強覺得好了一些。
漫離這樣的舉動卻引起小院里僕人的猜測和同情。
「唉,公子爺再疼她,再稀罕她,也只能把她藏在這里。」
「是啊,身子才剛好了些,這麼一鬧,只怕不好呢」
「幸好娶的是嫣姑娘,將來進了府,總不至于受苛待。」
「罷了嫣姑娘才多大,哪里做得了主,如今老夫人是不知道,要是知道了,心里肯定不痛快,要我說啊,她往後的日子難過啊。」
一院子的下人都縮在牆根可憐漫離,小滿端了湯盅路過,听得這些閑話,腳一跺,訓道︰「不去做事,在這里嚼甚麼舌根」
眾人見是她,一溜煙地散了。
鬧過了那一日,漫離如願償的得到了清靜,在小院里閑適的地過著日子。
可是顧宗訓那邊卻不大好過了。
三朝回門,他陪著小妻子備了一車的禮物,上岳丈家去,一進了內院,張老夫人就把女兒拉到里頭說悄悄話去了,撇下他獨自面對臉色陰沉的岳丈大人,和幸災樂禍的大舅哥。
「听說,你在豆芽弄那里置了個外室。」
論起家世張家祖上是太祖爺親封的郡王,且五世列候,比著他顧家那是體面許多,這一樁親事,張德讓本是不大願意的,他張家的女兒本是可以許給皇子的,只因自己姑母一力掇合,而且女兒又願意,他才勉強應下,可沒想到,這小子居然還沒成親就置辦了外室,他把張家置于何地
嫣兒傻乎乎的不在意,可他這個做爹的卻不能不在意,前兩日听兒子說了這事,要不是顧慮著女兒,他當場就想沖去顧家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