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五月,天氣開始悶熱起來,府里的草木日漸蒼綠,已然有了炎炎夏日的影子。
這次雲芷做了甜湯,考慮到那人還在養病,不宜食生冷的東西,便將甜湯分作兩部分,一部分自然放涼,一部分冰鎮,冰鎮的甜湯是給墨詢和其他人準備的。
她自己先試了一下,口感還不錯,便讓人放置在食盒里,準備帶給墨詢。
卻在這時,突然想起了淡玉。
淡玉的手藝很好,但凡是能說得出口的,她都能給做出來,還經常翻新花樣,到了夏天的時候,各種冰鎮甜湯叫人能吃上癮,卻偏偏嚴格控制食量,每每總拿她體質虛寒做借口,多了就半點也沒有。
淡玉已經走了,有四個月了……
雲芷烏黑的眸子里雲遮霧繞,雲霧散盡後折射出仇恨的光芒,炯炯有神,叫人移不開眼——
一切的一切,會一並算清楚的
從膳房回來,老遠便听到室內傳來一陣玉石相撞的聲音。
「啪。」
「啪。」
竟是有人在下棋。
狐疑的加快腳步,走進去一看,只見墨衣的中年男子盤坐在棋盤前,手持著一粒黑子,正往棋盤上按下去,又是「啪」的一聲響,他的對面是一個白衣如雪的年輕男子,手持著一粒白子,思忖了片刻,按在了一片黑子中。
往日里墨詢來去匆匆,卻不是沒有見過訾衿,大抵是因為訾衿的身份特殊,他自己又知道自家那師佷跟訾衿不對盤,是以這麼些天,兩人都沒說過一句話。
這兩個人什麼時候勾搭在了一塊?
提著食盒走進去,訾衿略略抬頭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目光落到她手里的食盒,馬上又轉回了棋盤上,墨詢的目光黏在棋盤上,動也未動一下。
她也不說話,將東西放置在一旁,饒有興趣的坐下來看兩人對弈。
白子與黑子相互交錯,佔據半壁江山,看情形是難分難解,一時看不出誰勝誰負,兩人下子的速度越來越慢,有時候一個來回便要想上一刻多鐘,這兩人也不催對方,對方在思索對策的同時,自己也想著下一步的走向。
雲芷看得實在無趣,雖然不懂下棋,但也知觀棋不語的道理,只好一直靜坐著,等他們兩人將這盤棋下完。
也不知過了多久,眼皮越來越重,她本想再撐一會兒,到時候讓墨詢給那人帶幾句話,卻終是抵不過那濃濃的睡意,迷迷糊糊的模索到軟墊,便靠了上去……
混混沌沌中,臉上似乎有什麼東西輕輕的掃過,順著她的輪廓,一點一點的劃過她的眉眼,帶著萬千的溫柔,有點癢,卻叫人心里軟軟的。
「……曾經是那麼好,後來你又喜歡上蒙謖,現在又是另一個人……還是真的不回不去了麼……」
耳畔一聲輕輕的嘆息,滿心滿心的全是無奈與苦澀,心里隨之一陣難受,仿佛恨不得親自撫慰那漫天的哀傷。
下意識的皺了皺眉,翻了個身,卻不曾想一旁是空的,一下子撲倒地上,頓時驚醒過來。
入眼的,是一片明亮的燈火,而外面已經漆黑一片,三四步開外,一襲白衣的訾衿端坐在棋盤前,慢條斯理的收拾著錯亂的棋子。
訾衿轉過臉來,看著一臉茫然的她,眉宇間是淡淡的溫柔,「醒了?」
她一時有點懵,「墨先生呢?」
「走了。」
往桌上看去,已經少了一個食盒,看來是墨詢拿走了。
旋即打開另一個食盒,模了模碗蓋,有些可惜的嘆了口氣——已經不涼了。
「這個,明天我再做一份吧。」本來這一份冰鎮的就是做給他和墨詢的,許是兩人見她睡著了的緣故,便沒有喝。
「嗯。」訾衿淡淡的應了一聲,手上的動作沒有停。
雲芷看著他,一時不知道說什麼,他本來也是個話不多的人,只听一聲聲珠玉踫撞的響聲回蕩在寂靜的屋子里,越發的顯得四周寂靜。
一時竟覺得有些局促。
目光隨意的四處亂瞄,外面隱隱約約可以見到大片大片茂密的草木,晚風吹拂下,千姿百態,搖曳生姿。
突然想起這具身體在二月的時候,已經過了十九歲,在這里已經是大齡姑娘,再過個一兩年就會成為高齡剩女,也怪不得連青佩給她提侍寢的事。
腦中靈光一閃,她月兌口問出︰「你的生辰是什麼時候?」似乎以前連青佩提起過,訾衿的生辰是在五月。
訾衿的手微微一頓,深幽的眸子里有一瞬的迷茫,似是連他自己也不大清楚,而後淡淡道︰「已經過了。」
有多久沒有過生辰了?他自己都記不清楚了,印象里似乎還是那個咋咋呼呼的小女孩整個身體都掛在他的脖子上,笑眯眯的看著他,一臉垂涎的樣子——
「訾衿呀,今天是你的生辰,本公主要送你最親密的禮物。」
不由分說的湊到他臉上,上下左右都吧唧一口,涂得他滿臉口水,還一臉的自得,笑得就好像那調戲了小娘子的大官人。
每一年都借著各種由頭佔他的便宜,屢禁不止,叫他無可奈何,然而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是多麼的喜歡這樣的禮物,因為這樣最親密的禮物,只屬于他一個人。
曾幾何時,這樣的親密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不咸不淡的忽視,甚至是冷眼怒視。
對面的人聞言,一時無言,他半垂著眼眸,嘴角揚起一抹孤寂的弧度︰何時又開始期待了?沒有期待就不會有失望,這樣就很好,很好……
「是不是前兩天?」沉默中的女子突然驚叫起來,直拍著自己的腦袋,一副懊惱不已的神情。
才黯淡下去的眼眸因這一句話而溢出光彩,絲絲甜蜜與喜悅纏繞在心間,使得那雙深幽的眸子越發的明燦︰她還記得。
精致清俊的臉容上卻沒有什麼變化,語調也是不見半點波瀾,「嗯。」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雲芷簡直要悔死了,為什麼不早兩天想起來?
訾衿嘴角動了動,在她看不見的角度,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你也沒過生辰。」
她的生日是在二月,那時候淡玉才走,她哪里有心思去過什麼生辰?何況這並不是她真正的生辰,過與不過都沒什麼意義。
這段時間,她的大部分心思都在那個生病的人身上,訾衿不說,也是不想讓她為難吧。
心頭一陣酸軟,雲芷望著那個神情寧靜的男子,有著千般萬般的不忍。
終是不忍再對上他溢滿情愫的眼眸,她移開目光,望著窗外一支橫生的紅花,喃喃道︰「你不用什麼都顧著我,有時候,也想想自己。」她還不起這樣的情,沒辦法還這份情。
訾衿聞言,仿若冰雪融化,春暖花開,嘴角的笑意越發的濃起來,「那,你補送我一份禮物?」
雲芷一怔,旋即笑道︰「好啊,送你什麼呢?」
話畢想了想,有些苦惱,她赫然發現自己什麼都不會做,會做的一時又做不了,到底給訾衿送什麼好啊?
想了半天,她目光閃爍的看著訾衿,有些心虛的說道︰「給你做一碗長壽面,好不好?」連自己也忍不住鄙視自己,想想她前世也算是年輕有為的白領精英,怎的到了這古代反而成一無是處的雞肋了?
訾衿眼中含著笑,輕點了點頭。
膳房里已經沒有人,她手腳麻利的挽起袖子,檢查了一下膳房里的食材,還好各種所需都有,三兩下擺弄好之後,卻望著那個小小的灶口手足無措,前世的廚房都是整套的廚衛,煤都沒有燒過,更別說燒柴了。
這個時辰,也不好再去叫人來幫忙,況且她也不想讓太多人知道,不然明天下面那幫人指不定又要議論些什麼。
雲芷硬著頭皮蹲在那灶口前,往里面添了些柴火,很是郁悶的拿起那所謂的打火石,直瞪著眼,不知道該怎麼打火。
身後一聲輕笑,手里的打火石被一雙修長的大手拿走,低醇的嗓音在耳畔不徐不疾的響起︰「我來。」
只听「啪啪」幾聲,火便升了起來。
雲芷訕訕的笑了兩聲,走到案台前,往鍋里加了些水,而後將面條和配料都準備好,沒一會兒,鍋里的水便開了。
將面條放下去,火有些小,她一個眼神看過去,還沒開口,訾衿便明白的加了些柴,他半蹲在地上仰望著她,同樣以眼神詢問,那模樣是難得的溫軟乖巧,看的她心里軟的可以掐出水,一時忍不住笑起來。
訾衿眉眼彎彎,深幽的眸子里仿佛灑滿了星光,是從未見過的明淨與透澈。
「哎呀,火太大了」鍋里咕嚕嚕的滾著,待火撤去的時候,一鍋面條已然糊成一團。
雲芷一臉愁苦的望著一大鍋面糊,「不然,重新做吧?」
說著就想整鍋端了,卻被一只手拉住,抬眸一看,卻是眼里含笑的訾衿,只听他輕聲說道︰「不用,這樣很好。」瞥了一下鍋里粘成一團的面條,嘴角抑制不住的彎起來,還以為她的廚藝很好,原來只會做甜點。
眼里的神采旋即黯淡下來,她會做哪些東西,都是為了另一個人。
掌心的小手不動聲色的撤去,他隨之回過神來,淡淡笑道︰「我還沒吃晚飯,等你做好,要到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