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這麼一說,她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自己也沒有吃晚飯,許是睡著的緣故,訾衿也沒給她傳膳過來。
既然訾衿都不在意,她自然也不好意思挑食,當即給訾衿盛起一大碗面,送到他的跟前,自己也裝了一碗,提起筷子,似是想起了什麼,又放了下去,「等等。」
話畢便跑出去,一下子沒了影,約莫過了半刻鐘,才手里提著一個酒壇子回來,笑得眉眼彎彎,「這個時候,怎麼能少了酒?」
訾衿一怔,深幽的眼眸里蕩開層層柔波,靜看著她利索的打開蓋子,直到那滿杯的清酒推到自己面前,才輕輕的「嗯」了一聲。
不自覺的想起以前她喝酒的樣子,嘴角的笑意如何也掩藏不住——她的酒量很小,幾杯就醉,一醉就開始耍酒瘋,逮著個人或者抱著柱子就扯開了嗓子,依依呀呀的唱起來,拉都拉不走,所以,以前與雲瀟一起廝混的時候,雲瀟從來不敢給她喝酒,生怕她一個不小心就丟了皇家顏面,酒醒後還要秋後算賬。
今晚,還是不要喝那麼多的好。
端起酒杯,雲芷笑吟吟的看著他,「願訾衿一生無憂無痛,舒心自在。」
訾衿的笑意淡了些許,眼里飛快的閃過一絲復雜——無憂無痛,舒心自在,你可是怕虧欠于我,才有如此期許?
旋即也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入喉的酒漿甘甜爽口,卻分明化出了一味纏綿的苦澀。
面條雖是有點糊,但味道還不算太差,折騰了一番,兩人早已饑腸轆轆,三下五除二便將一鍋面條一掃而光,各自端著一杯清酒,將引未飲。
「這些東西,你是在良城學會的?」訾衿突然問道。
雲芷心頭一跳,杯里的酒差點撒出來,訾衿看入眼中,眸底劃過一絲復雜,斂下眼眸裝作沒有看到。
這些日子做的許多東西,都是她按照前世的記得的方法做出來的,有許多與這里的不同,要說她一個長公主應當十指不沾陽春水,會做這些事確實有些奇怪。
她裝模作樣的輕酌了一口,「差不多吧。」
「能否……」他頓了頓,目光落到茫茫夜幕里,「說一說,你在良城的事?」
她幾乎沒有提起過這段日子,雖然在她回來之後去良城查過,但是那人將行蹤掩藏得極好,除去知道青竹園的那三個書生追隨一個叫做蘇微的少年寫話本,還有這個少年在韓公子畫舫上的驚人之舉,其他的一無所知。
有誰會想到,那個混跡于落魄書生與精明商人之間的少年,會是一國之長公主?
便是他,在初初得到消息的時候,也不相信。
沒有人知道,當他得知她失去記憶的時候,心境有多麼復雜,當年便是這樣,她對他的態度全然改變,而今,她會不會再一次改變?
擔憂與自責纏繞之間,心底生出了幾乎卑微的念頭,是不是這一次,兩人可以重新開始?
他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看著她,將她的每一個細微的變化都記在心底,得知她冷漠的外表後,是一顆惴惴不安,卻平和恬淡的心,他以為這是上天眷顧自己,又給了他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卻不曾想到,她忘記了蒙謖,心里卻有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他與那個人所相差的,便是那分離的一個月。
他想知道,自己與她,究竟差了什麼。
顯然沒有想到他會問起這事,雲芷先是一怔,直覺中並不想提起那段時光。
蘭簡兮親手將她送往青峰山,雖然已經釋然這件事,但提起來心里多少有些不快,她也不想加深訾衿對那人的偏見。
那也是她最為真性情的日子,毫不遮掩的,真真實實的她。
雖然現在也放開了性子,然而那些事于她的身份終究太過于不同,訾衿他不一定能接受。
「那一日,擂台上,我是見過你的……」
清清淡淡的一句話里,卻透著無盡的蒼涼與自嘲。
那日初遇謝照被人逼上擂台,他本來不打算多管閑事,只是在听到雲國長公主這幾個字之後,便忍不住出手幫謝照,混亂之際,看到了那雙熟悉而又陌生的眼眸。
他本來已經認出她來,卻因為一個丫頭的一句話,一個搭肩的動作,便否認了自己的猜想,他怕自己會再一次認錯,就好像那年不相信她已經改變,惹來她的反感。
那厭惡的眼神,自今憶起來,猶如尖刀穿心,扎得他痛入骨髓。
曾經他不止一次的想,如果那時候揭開她的面紗,認出她,如今的局面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緣分二字,必須分毫不差,有緣無分空余恨。
雲芷心頭一陣悸動,想起那日初見訾衿,觸及他眸底的復雜,就那麼對一個陌生人失了神,眼睜睜的看著他伸手過來揭自己的面紗,他走了之後,猶暗自感嘆,誰家姝女如此幸運,能得一人如此深情。
兜兜轉轉,那人卻是自己。
「既是過往之事,便不要去想了。」端起酒杯,發覺杯中的酒不知何時已經被自己喝盡,她給自己斟了一杯酒,瞥見訾衿杯中也見了底,又給他倒滿杯,臉頰染上一片紅暈,越顯容顏秀麗,明淨的眼眸里醉意微醺,眉山目水間,流露出可人的嬌俏憨態。
一杯酒又是一飲而盡,接著又倒滿杯,更是醉眼迷離,「當然了,快樂的事還是要記著,這叫做選擇性記憶,其實呢,偶爾鴕鳥一下,會讓人變得更加快樂。」
往事猶若掠影,迅速的劃過腦海,如今的她貴為一國公主,錦衣玉食,養尊處優,這古代的生活似乎比她前世還要好,可仔細想一想,其實她什麼都沒有,這身體不是自己的,名字不是自己的,連似海深情,也有半數不是自己的,到頭來還虧欠了那麼多,害了淡玉一條命,欠了訾衿的一生情,丟了自己的一顆真心。
心里空洞洞的,仿佛缺少了什麼,實在難受得緊,只好用杯中酒去填滿。
听著她亂七八糟的勸慰,訾衿淡淡的笑了笑,選擇性記憶?倒是個好辦法。
旋即那好看的長眉蹙了蹙,深幽的眸子里流露出一絲疑惑——什麼是鴕鳥?怎麼沒听說過?
抬眸一看,立時嚇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拉住她,「別喝了。」
短短的一句話,又是心疼又是無奈。
本來是有感而發說出來的話,他還沒怎麼傷神,她倒是先憂郁起來了,喝酒跟喝水一般,殊不知這酒喝起來甘甜清洌,後勁卻大得很,如若一會兒她發起酒瘋來……
想起她那模樣,想笑又笑不出來,先前那一股郁悶倒是煙消雲散了。
雲芷順著那只手瞪去,隨即睜大了眼,盯著那張在眼前晃來晃去的俊臉,只覺得有些眼花,這是哪來的古裝帥哥?怎麼看著這麼眼熟?
摔開拉著自己的手,她瞪著眼,雙手模到帥哥臉上,低聲喝道︰「別動」
訾衿被她這一喝給怔住,只見她睜著一雙被酒意燻得透亮的眼眸,一點點的逼近,而後目光慢慢的劃過他清俊的眉眼,最後停留在粉女敕若花瓣的薄唇上。
傻傻一笑,整個人貼上去,便是「吧唧」一口。
訾衿頓時全身一震,僵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只感覺到唇上那兩片溫軟輾轉著,而後被一片濕熱舌忝了舌忝,睜大的雙眸映出一張滿臉陶醉的清麗容顏。
雲芷得意萬分的抹了抹嘴,「真好吃……」又是一個傻笑,眼一閉,便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頭漲得幾欲裂開,喝了連青佩送來的熱湯,才漸漸好了一些。
清醒過來,想起自己昨晚喝了個爛醉,心驚了一陣,只怕自己酒後失言,說出了什麼不該說的話,旁敲側擊的問起來,得知自己干的最離奇的事,便是佔了訾衿的便宜,寬心的同時,又是懊惱不已。
這事本來沒人知道的,但是因為她喝得太多,訾衿將她送回寢房的時候吐個不止,將連青佩給驚動了,于是酒後失言,讓連青佩知道她都干了什麼。
她哪里知道那酒的後勁那麼大,許久沒有喝酒,壓根就將這身體不耐酒精的事給忘了,她也明明記得,前世的酒品很好,喝醉了也很規矩,從來就沒出過格,難道是這具身體殘留了好美色的習性,或者是,她本質里就是個之人,只是之前從來沒有發現,在遇到訾衿這樣的絕色後就覺醒了?
由于種種的原因,她自毀了長期以來塑造出的英明形象,一下子從高貴長公主,變成了登徒子。
這一整天,她都不敢去見訾衿。
下午的時候,小客廳里又傳來了下棋的聲音,大概又是墨詢在與訾衿下棋,她有些奇怪墨詢跟訾衿的交情怎麼一下子就這麼好了,但旋即轉念一想,也覺得沒什麼奇怪的——往日里墨詢時常跟她抱怨,因為戒嚴期還沒過,他在蘭國質子府里做什麼都得偷偷模模的,所以墨詢沒事的時候,便喜歡往她府里跑,昨日與訾衿棋逢對手,一時起了興也有可能。
她琢磨了一會兒,沒去打擾他們兩人,喚上兩個侍婢,直往膳房而去。
然而,當她帶著剛做好的甜湯從膳房回來,見到屋子里正在對弈的兩個人,差點被門檻絆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