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子時的梆鼓剛剛敲過,天空中依舊是一派陰沉的灰色,只得見到稀稀疏疏的,綴著幾點慘淡的星光。
汴京城外,清風鎮所屬蘭芽村的一戶農家院門前。
「嗚哇——嗚哇——嗚哇——」
幾聲響亮的嬰兒啼哭,一下子劃破了寂靜的夜空,昭示著一個新的生命又誕生了。
「我苦命的孩子,你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在這個地方出生的?」
一個頭上包著青色棉布頭巾,身上衣著樸素的婦人,用一件大棉襖裹著她剛剛出生的小女兒,哀嘆出聲。
「開門,里面有人嗎?請開開門好嗎?」。
婦人的身後,就在那戶農家院落泛白的木板大門前,一個大約只有五六歲的粉臉男孩子,揮著小拳頭,拼命的捶著院門,他年紀幼小,個頭不大,拳頭砸在門上的聲音也就小,硬是敲了半天,門里也沒有人應聲。
男孩子更是著急,連帶著抬起腳來,在門上狠狠的踢了好幾下。
許是這男孩子的拳腳相加,終是起了作用,木門被人從里面拉了開來,隨即,從里面探出了半個臉來︰「誰在外面敲門?咦,這人呢?老婆子,是不是你听錯了?這門外面,沒有什麼人啊?」
「哎喲,你這老頭子,眼神就是不好使,你看看,那邊不是躺著一個人嗎?哎喲,這里還有一個人呢。」
隨著這老婆子的叫聲,院門被徹底的打開了,一個滿臉是皺紋的老婆子站在了男孩子的面前︰「剛才是你在敲門嗎?」。
「是的,老婆婆,求求你,幫幫我娘吧,我娘,她在那邊,我妹妹剛剛出生了。」小男孩年紀雖小,卻一點都不怯場,口齒清楚,條理清晰的回答著老太太提出的問題。
「哎喲,阿彌陀佛!這大冷的天,怎麼在這里就生了孩子了?你們這是打哪兒來?要上哪兒去呀?」
那老婆子嘴里一面絮絮叨叨的說著,一面走出門來彎腰抱起那剛出生的孩子塞到跟過來的老頭手里︰「老頭子,你抱著這孩子,我扶著這娘子進屋,真是作孽呀!這天寒地凍的,要是落下什麼病根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姿蘭緩緩地張開了略顯沉重的眼皮,眼珠子骨碌碌的轉了一圈,看著眼前這個擺設簡陋的房間,一時無法反應過來。
這是哪里?
姿蘭極力的回想著,之前,她應該是站在中央美術學院的大門口的。
對了,她畢業了,她背著畫夾和書包,從系主任的辦公室里拿了畢業證書,然後準備回家。
對的,她確實是畢業了,而且,她還得到了中國畫系和書畫系的雙學位證書。
就在拿到證書的那一剎那,她的腦際曾經閃過一個念頭,那就是,她學的都是中國古代的書畫技藝,就算是學了一些油畫和素描的技藝,那也只是皮毛而已,假如,她可以穿越去古代,那她就會大有用武之地了。
難道說,她這是真的穿越了?天哪,她才動了那麼一下下的念頭而已啊!
姿蘭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大跳,趕緊轉動眼珠子,朝身邊看去。
她的身邊,躺著一個包著頭巾的婦人,此刻正閉著眼楮,可能是正睡著了?
而她自己,她的眼珠子繼續往下轉動,她竟然是被包在了一條小被子里的,那是只有嬰兒才會被這麼包起來的。
就在她和那個婦人躺著的床邊,還有一個臉蛋粉嘟嘟的小正太蹲在那里,他正睜大了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楮,朝著床上看著呢。
穿越了,自己竟然是真的穿越了,而且還穿越成了一個剛剛才出生的嬰兒,躺在她身邊的這個婦人,應該是就是她如今這個身子的娘親了。
而那個小正太,那就該是如今這個身子的哥哥了吧?
穿越了,竟然是真的穿越了,就閃了那麼一個古怪的念頭,她竟然是真的被送過來成為穿越大軍中的一員了,姿蘭覺得一陣子無法排解的心慌。
姿蘭之所以心慌,那是因為想到了自己前世的父母,他們這個時候恐怕是正在那里為著她的離世傷心難過的吧?
姿蘭從小就體弱多病,自打出生一直到高中畢業之前,半夜里叫了出租跑醫院的那是家常便飯。
因此,姿蘭的學習成績一直都不是很好,也就是虧得母親原是書畫傳家的出身,從小就手把手的教她習字練畫,這才考上了美術學院。
還好,進了大學之後,姿蘭仿若是時來運轉了,她的身體不再那麼的虛弱,而且在中央美術學院里就讀的四年時間里,竟連感冒發燒都很少有了。
姿蘭在書畫方面也真可以算是有天賦的,在學院里面,她的作品經常都被展出,還因此而獲得了一等獎的獎學金,並代表學院參加世界級的書畫展,在業內,她已經小有名氣的了。
母親自然以這樣的姿蘭為榮,她的衣缽得到了傳承和發揚,她豈有不高興之理。
因為這個,妹妹姿菊也吵著要跟著母親學畫,而且,她也學得很是不錯,這自然讓母親更加的欣慰。
如今,她剛剛大學畢業,母親正張羅著替她舉辦一個個人書畫展,誰知她卻在這個時候消失了。
面對這樣的突變,含辛茹苦養育她長大的父母,又豈能不傷心?
「姿菊,姐姐只能拜托你了,你一定要替我好好孝順爸爸媽媽,讓他們頤養天年。」姿蘭閉上眼楮,在心中不斷的默念。
想要再回去,看來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了,姿蘭扭了扭裹在小被子里的身子,只要還是個女兒身,她也就只能認了。
只是,必須得搞清楚,如今的自己到底是誰?
想到這里,姿蘭重又睜開了眼楮,這回正和床前的小正太打了個對眼,他也正朝這邊看過來。
「妹妹,你睡醒了是嗎?你終于是睜開眼楮了,顧婆婆說你睡醒了就會睜眼了,她說的一點都沒有錯。」小正太一對上姿蘭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就高興的叫了起來。
隨後,小正太又伸手輕輕的推著床上躺著的婦人︰「娘,你也醒醒,妹妹睜開眼楮了,你快看看她。」
「誠兒,是你在叫我嗎?」。床上的婦人身子動了動,嘴唇蠕動了幾下之後,睜開了眼楮。
「娘,妹妹睜開眼楮了,你看看,妹妹睜開眼楮了。」小正太興奮的伸手指了指床里面的方向。
「哦,是嗎?」。婦人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誠兒,你扶娘起來。」
「我記著,你爹曾經與我說過的,這一輩的男孩子都要有個達字,他就給你取名叫達誠,而女孩子都要有個姿字,這兒叫蘭芽村,那就叫她姿蘭吧。」
婦人坐起了身子,抱過姿蘭來摟在懷里︰「也不知你們何時才能見到你們的爹?」
「娘,這次離開家的時候,你不是說是爹派人來接我們了嗎?可是,我們怎麼會被丟在這里,就沒人管了?那駕漂亮的馬車怎麼也不見了?」小正太覺得很奇怪,瞪圓了那雙烏溜溜的眸子。
哦,對了,剛才听見了,他叫達誠,只是不知道他姓什麼?
不過,有一點,姿蘭感到很滿意,那就是她如今偏巧還是被取名叫姿蘭,至于該姓什麼,以後再說也行,反正她眼下只是一個不會開口說話的小嬰兒。
「那是有人指使了那車夫,想在半路上害了我們,幸好被我們躲過了,只是這麼一來就只能在這里先耽擱下來再說了。」婦人目光柔和的看著懷里的女兒,「要不是這樣,蘭兒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出生的。」
「是誰要害我們?我不會饒過他的。」達誠握了握小拳頭。
「你現在還小,不用去管這些,以後大了你自然就會知道了。」婦人搖著頭苦笑了一下,「蘭兒該餓了,你去向顧婆婆要碗米湯來。」
小正太達誠應聲走出了房門,姿蘭這才知道,床上的這個婦人沒有女乃水可以喂她。
沒有女乃可以喝?上輩子的時候她的身體就很是多病,這輩子不會也是如此的吧?姿蘭真想嗷嗷的哭上兩聲,可是,她眨巴了半天的眼楮,卻半滴眼淚也沒有擠出來。
「鄭娘子可真是個精貴人,這麼小小的一折騰,就沒了女乃水。」
顧婆子手里端著一碗米湯,滿臉笑吟吟的推開房門,她一輩子干慣了種田養豬這些農活,每天都風吹日曬的,而且,每日里還得早起晚睡的操持家務,還沒有滿五十歲,臉上就爬滿了寬寬窄窄的皺紋,膚色也很是黝黑。
「娘,顧婆婆給您煮了碗粥,我來喂蘭兒喝米湯,您自個兒把這碗粥喝了吧。」
姿蘭剛剛才認清楚的哥哥,五歲的達誠,雙手捧著一碗白米粥,跟在顧婆子的身後走了進來,那碗粥甚是清水,只可見渾濁的米湯水面上,漂著屈指可數的幾瓣,因為被煮熟而膨脹開的米粒。
「顧婆婆說笑了,煩勞您老人家特意早早的起來給我煮粥,我真是過意不去。」
鄭娘子,也就是姿蘭剛剛認識的娘親,笑著伸手接過達誠手中的粥碗;「誠兒,你還不快去把顧婆婆手里的碗接過來?」
「不礙事,不礙事的。」
顧婆子把手里盛米湯的碗交到達誠手上,又伸手輕輕撫了撫姿蘭白女敕女敕的小臉,這才笑眯眯的轉身離開。
顧婆子的手很是粗糙,抹在臉上有些不舒服,姿蘭微微皺了皺小眉頭,這農家種田人的日子,真是很不好過的。
「哇,看蘭兒這頭發,好黑喲!」
看著姿蘭一口口的把那碗米湯水喝了個精光,而且還咋吧咋吧那紅潤潤的小嘴,達誠小正太實在是忍不住了,就見他伸出肉乎乎的小手來模了模那軟綿綿的頭發絲,又輕輕捏了捏那粉白白的小臉頰,「這臉蛋子也是夠女敕的,真是好玩。」
怎麼可以這麼捏我?
姿蘭在心里抗議著,男女有別知不知道?就算你是我哥哥也不興這麼欺負我的。
可是,姿蘭很是不甘的發現,她現在還只是個不會說話的女嬰,即便是心中不忿,也只能活動活動心眼而已。
于是,姿蘭只能撇撇嘴,在一大片的沉郁郁悶中沉沉的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