姿蘭小小的身子挺直著背脊,屈膝站在那里,延德堂的正廳上此刻是一片寂靜,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這個小小的身軀之上,她頭上扎成兩朵小小蝴蝶結的淺藍色發帶,卻看著比那一身大紅色的團花衣裙還要亮眼幾分。
「你就是高姿蘭,高家的三姑娘?」
王德妃端坐在太師椅上,緊抿著她那兩片稍稍顯得有些厚,但卻因此而更加誘人的紅唇,等了好半晌,這才緩緩的開口說道︰「不用多禮了,抬起頭來讓本宮好好的看看你,方才本宮不知道你就是高姿蘭,怕是並沒有看清楚的。」
「是。」
俗話說的好,听話听音鑼鼓听聲,王德妃剛才那說話的語氣,姿蘭當然可以听得出來,她心里很是不痛快的,這全都源自于她自己剛才的走神,怨不得任何人。
不過,不管怎麼說,解鈴終須系鈴人,這個結必須要由她自己來解,而且還要解得快解得巧妙解得不露痕跡,堂堂皇妃娘娘,因為一個小女孩的一時疏忽而與她斤斤計較,這樣的話,實在是好說不好听的,真要是被人訛上這樣的口實,那姿蘭就真的和這位德妃娘娘就結上大梁子了。
雖說姿蘭並不是怕得罪人,但是就算是樹敵,那也得樹得值得,像眼前這樣的情形實在是太冤了,這個郁結,她必得設法寬解了才行,而且,她還得用符合年齡的法子來解。
心下打定了主意,姿蘭輕聲答應了一個是字,額外的字眼一個都沒有多說,只是在緩緩抬起頭來的時候,讓自己的神情進行了適當的調整。
出現在王德妃面前的,是一張潔淨而可愛的小臉,那粉嘟嘟的白皙柔女敕的兩腮,那水汪汪的有怨有悔的雙眸,那又小又薄微微嘟起的兩片緊抿在一起的紅唇,特別是想掛又不太敢掛在臉上的尷尬,看得她的心間沒來由的突然一軟,手不自禁的輕輕撫上了自己的月復部,如果,她也能夠生下這麼一個可愛而又可心的女孩子,那該有多好呀
王德妃原是邊地一個縣衙的知縣千金,因宮里采選秀女而被送進皇宮,進宮之後,也算是她的機緣不錯,沒過多久就被當時還是晉王的趙光義看中要了去。
趙光義登基做了皇上之後,沒過多久,她又發現身懷有孕,被宋太宗認為是吉祥的征兆,所以對十月懷胎之後出生的趙元儼也甚為喜歡。
生下趙元儼之後,又恰逢原來的李德妃晉升為皇後,宋太宗就順理成章的將她封為德妃。
至今為止,宋太宗對王德妃還是寵愛有加,對趙元儼也特別的親善。
前不久,生下趙元儼之後多年來一直都沒有消息的王德妃,又在傳喜訊,使得她在後宮中的地位再次水漲船高。
當然,這些是如今的姿蘭所完全不可能了解的。
這麼想著,王德妃的臉上立時泛起了溫馨而甜美的笑容,先前因為姿蘭的無端走神而生出的不快,不知什麼時候早已經煙消雲散了,出口的話語在不知不覺中也柔和起來︰「哎喲,真是一個可愛的妙人兒,皇妹,你所言非虛,原本本宮見了姿柔就覺得她是很好的人兒了,真沒有想到,你府里竟然還藏著這麼一個小人兒呢,剛才,本宮怎麼就沒有發現呢,真真是說不得的了,難怪你要贊不絕口的。」
燕國大長公主竟然在王德妃的面前夸贊她?姿蘭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听錯了?
不過,燕國大長公主和王德妃隨即而來的對話,立刻就解開了姿蘭心中的這份疑惑。
「小皇嫂,您可千萬別再夸她好了,小孩子是經不得夸的,要不然,她就該讓您失望了。」
已經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來的燕國大長公主聞言,趕緊笑容滿面的伸手拉過姿蘭,輕輕撫弄著她烏黑油亮的發辮︰「四丫頭也就是比旁人稍稍聰明了一些,說來也是上不得口來說的,倒是那次巧遇太夫人和姿柔,她那般的義勇之舉實為難得,至今還讓太夫人贊不絕口,日日都掛在心上呢。」
「嗯,皇妹你說得一點都沒有錯,這麼小小的年紀,就有如此細致的觀察力,就有如此的膽識,這確乎實屬難得。」
王德妃微笑著頷首,她的笑容有著一種與眾不同的魅力,這也難怪了,能在佳麗雲集的後宮月兌穎而出,獲得皇上的寵幸,又能誕下皇子,獲得高位粉的冊封,她當然是有著別人所不能及的獨特的吸引人眼球的地方的。
「來,姿蘭你過來,到本宮身邊來坐著,今兒個你就陪在本宮的身邊,本宮看見你真是實在的喜歡。」
和燕國大長公主又寒暄了兩句話,王德妃毫不客氣的伸出手來把姿蘭拉回她自己的身邊︰「本宮還听說你如今已是可以獨自看書寫字了,等一下在本宮的面前展示一下如何?」
「是。」
姿蘭先是悄悄抬頭看了一旁坐著的燕國大長公主一眼,得到她表示贊成的示意之後,這才應了王德妃一聲,她不想剛剛才跨不去一個溝坎,而又因為自己的一時顧不周全而增加另一處的障礙,小心駛得萬年船,在如今的處境之下,她還是不能大意的。
「好,那就這樣吧。」
王德妃笑吟吟的站起身來︰「你們還是繼續在這里聊你們的,皇妹,你只需安排一間書房與本宮就行了。」
「好,那妹妹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只是小皇嫂您可得小心著您自己的身子,莫要由著四丫頭的性子來。」
燕國大長公主眼里寫滿警告意味的看了姿蘭一眼,然後才轉過身吩咐道︰「添香,綺霞,你們兩個好好服侍著德妃娘娘去東廂,那里筆墨紙硯全都是現成。」
「那就多謝皇妹了。」
王德妃笑容可掬的拽起姿蘭的小手︰「走,你給本宮帶路。」
「是。」
姿蘭應聲移步向前走出正廳,身後有很多道寓意復雜的目光正想著她的背影射來,她完全可以感覺得到,而且,這些目光之中,不乏有那怨憤南平的和怨毒不已的。
對于這些,姿蘭只能做到心中有數,暫時,她是沒有能力去排除這些個不和諧的因素的,能夠步步為營的向前走,那已是實屬不易的了。
木秀于林風必吹之,此事無解,只能盡力砍伐。
樹欲靜而風不止,此事亦無解,只能迎風而上,披荊斬棘。
走進東廂房兼這邊延德堂的書房,早有小丫頭在桌上備好了筆墨紙硯,進了房門,王德妃在隨侍貼身宮女的伺候下,坐在一旁的一張錦緞裝飾的軟榻上。
添香和綺霞低眉俯首地站在房門的兩側守著門口,她們兩個如今是燕國大長公主身邊貼身伺候的大丫頭。
周媽媽和靜女請示被允準之後,也跟著姿蘭一起走進了東廂,如今則站在書桌前面,一個替她磨著墨,一個替她在桌上鋪開一大張十六開面的高麗紙。
這麼大的一張紙,姿蘭要把它完全都寫滿,內容自然不在話下,但是身體卻太小了,手臂也短,沒有人在一旁幫著扶住紙張,還真沒有辦法完成。
姿姿蘭搜腸刮肚,盡量挑一些記憶中的簡單易讀的文章和詩詞來寫,從《三字經》開始,寫到北朝民歌《敕勒歌》,樂府民歌《江南》,李白的《靜夜思》,《贈汪倫》,駱賓王的《詠鵝》,賀知章的《回鄉偶書》,孟浩然的《春曉》,杜牧的《清明》。
再寫下去就不能夠寫了,那些是宋朝的名家寫的,那些人如今都還沒有出生或是成名呢,寫出來豈不要壞事?而且,這些人之中,有幾個人不久之後就會出名了,姿蘭這個時候,又怎麼敢把這些個詩詞寫下來?
除了宋朝的那些個作品,就算是後來的元朝,明朝,清朝,乃至于民國以及現代人所寫的作品,姿蘭這個時候也都不方便寫出來,她眼下的年齡太小了,應該寫不出那樣的文辭來,而要說是別人寫的,王德妃一時興起想要去把那些書籍給找出來,那可就要弄巧成拙了,她就算是會變戲法,那也是沒有辦法變得出來的。
因而,在寫完上面的那些個內容之後,姿蘭靈機一動,把最近幾日,在席太醫給她的書中所看見過的藥名,就此全都寫了上去。
即便是如此,那一整張的高麗紙還是有許多地方還沒有被填滿,而且,姿蘭已經落筆寫在紙上的那些個文字還是東一塊西一塊的呈不規則排列狀態,這使得站在一邊磨著墨的靜女和給她托著紙的周媽媽心里都為她捏著好大的一把汗。
靜女和周媽媽雖說不是很懂得書畫的奧妙,但是,不管字寫得如何,每個字之間,每段話之間都要排列得整齊,這個她們是懂的。
而且,靜女還直在心里感到納悶,姑娘前些日子寫的東西,從來都是排列得整整齊齊的,可是,今日,卻為何會變成這個樣子的呢?不會是姑娘心里太緊張了,連這個也忘記了吧?
她們在一旁這麼想著,姿蘭可不知道這些,她在把所有想的起來的藥名全都寫在那張紙上之後,抬起頭來看向原本在這東廂伺候的小丫頭︰「請問這位姐姐,這里可有泥金,石青和胭脂這些作畫用的顏料和用品?」
「當然是有的,四姑娘您稍後。」
那丫頭看上去十歲出頭的年紀,小模樣長得很是清秀,口齒也很是伶俐,看著就是個會辦事的丫頭。
等到那丫頭把姿蘭所說的作畫用品取過來整齊地放在桌上,姿蘭便輕聲靜女如何調制顏料,又如何將那水墨稍稍作些稀釋,然後,便在自己早已預留下的高麗紙空白處落筆作畫。
姿蘭從小就是班級里面出黑板報的一把好手,這會兒,她就是把當初排版壁報板報的技藝,運用到了這里。
當然,如今的姿蘭,她不可能把自己所有的本事都顯示出來,她也只是和寫字一樣,只是找一些線條簡單易畫的圖案來作罷了。
王德妃在一旁坐著休息,眼楮卻一刻都沒有離開過姿蘭不斷晃動的小小身影。
如果說,剛才王德妃出言夸贊姿蘭,有一半的原因是出于對自己顏面的維護,那麼,這會兒,隨著那張十六開寬的高麗紙,在這個小女孩靈巧的小手下漸漸被填滿的同時,她真的是打心眼里開始想要發出贊嘆了。
「啟稟德妃娘娘,周王殿下不放心娘娘您,特意過來瞧您,這會子已到了門口了。」
就在這個時候,守在房門口的添香的稟報聲,突然很是突兀的在眾人的耳邊響起,把王德妃的注意力,從姿蘭手邊的書畫上拉到了房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