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起身的時候,南宮謙的臉色倏忽就變了。他迅速跟上悠悠的腳步,在旋轉門前,他輕輕地拉住了悠悠的手腕。沒有掙扎也沒有哭腔,悠悠就那麼自然地轉過身來直視南宮謙︰「南宮謙,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我的?你注意我多久了?」
南宮謙沒有回答。
「我們的上一輩結過仇嗎?我爺爺搶過你爺爺的地還是妻子?我只拍過少女服飾的平面廣告,沒有認識達官貴人,更沒有為了錢出賣自己而破壞別人的家庭,所以,不存在結怨。可是,為什麼你要做這些?做這些來羞辱我?為什麼?」倔強的眼神,句句發自肺腑的責問,末了,她的重音落在「羞辱」上。
南宮謙依舊沉默。
「我不知道校對需要賠多少錢,也不知道這場晚餐帶來多少損失,但是,如你所願,我可能真的要出賣自己來掙錢還你的債!」
說完,悠悠輕易掙月兌南宮謙的手,走出了海天一線的大廳。
離這個城市梅雨季節的結束還遙遙無期,悠悠卻已經對這樣的天氣厭了倦了煩了想逃離了。逃離這樣的天氣有很多種方法,離開這座城市,或者生一場病。于是,第二天,悠悠就真的生病了。高燒不退,胡話不斷。暑期的校醫務室是不開門的,泉泉和小茉推掉當天的拍攝,在葉文千叮嚀萬囑咐下將悠悠拖到了醫院。點滴打到半瓶的時候,悠悠終于不說胡話了,沉沉的睡了過去。待她醒來的時候,血管里的針已經拔了,泉泉和小茉都不在,病房也沒有其他人。生一場病,全身的力氣都沒了,不想動,就想這樣躺著。窗外有大動靜,那是芭蕉的葉子在風雨中打著轉。長江中下游的城市,卻種著芭蕉作行道樹。但沒有長成海南芭蕉的姿態,枝干很細,葉子也小。悠悠望著那停不下又落下去的芭蕉葉,鼻子很酸。原本打算眨眨眼把眼淚逼回去的,不想卻嘩啦一下全流了下來。于是,悠悠在一個雨天,在空蕩的病房放聲大哭起來。
很多人都是哭過了,便好了,即使傷口沒有好,也像以前那樣生活。這樣的人一般都是心里還抱著美好的願望,知道生活對自己不至于太差,一切都會過去。悠悠便是這樣,于是,生活也沒有對她太差。病好後,她只字不提DS,南宮謙也沒派人來向她追債。而緊接著葉文工作的KFC急招店員,她便去了,穿著工作服在不大的店里忙了一個多月。在假期結束之前,泉泉又推薦拍了一個服飾的平面廣告。拿到錢的第二天,悠悠收拾了一下去了DS。
25樓的走廊很空,地毯鋪得很厚,連自己的腳步聲都听不清了。悠悠拽了一下斜挎包的帶子,在推門之前抿了一下嘴。
林秘條件反射地站了起來,鞠躬進行到一半,悠悠便開口了︰「南宮謙在不在?」
林秘想給悠悠白眼來著,但職業素質提醒她不能,于是,她答︰「董事長開會去了。」
「給你也行,」悠悠說著便拿出一個信封扔到桌上,「說是我給南宮謙的。」
林秘的聲音听起來很尖銳,她喊︰「慕容悠悠!」
「干嘛?」
「你是在指使我麼?」
悠悠笑起來︰「不敢!」
「那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許是悠悠臉上不屑的表情將林秘徹底激怒了,她臉漲得通紅,脖子梗得厲害︰「你還真的以為董事長喜歡你啊?仗著一張臉以為全世界得男人都圍著你轉麼?我……」
「我什麼?」悠悠搶白,「我雖然長得沒你好看,但學習比你好工作能力比你強,所以,別靠這張臉吃飯!你是想這麼說嗎?那好,我告訴你林秘,我承認我在靠這張臉找工作拍廣告,但我掙的每分錢都是干淨的!如果還有什麼不滿那就只能怪你媽沒把你生的比我漂亮!」
這是一通沒有邏輯的搶白,相貌原就是沒法說清的事情。但悠悠實在是愛憎分明的人,別人對她好,哪怕是一個鼓勵的眼神,她都感激;如果對她不好,哪怕是一個撇嘴的動作,她也會生氣。要怪只怪翻譯那天晚上林秘的不滿表現得太明顯,如果那晚沒出亂子,悠悠也可能為了繼續在DS工作而忍住,但偏偏,悠悠不干了。不干了我還要受你氣麼?沒門!悠悠越想剛才的搶白越開心,不自覺就在空蕩的走廊上蹦了起來。20歲的姑娘,再怎樣裝深沉,骨子里的天真總可以在不經意里流露出來。但這一蹦,恰被從電梯里走出來的一群人看見。于是,悠悠揮舞著的小胳膊小腿一下就頓在了半空中。
有人假咳,有人轉身,最後電梯門又開了,將除南宮謙以外的人都帶走了。
悠悠覺得25樓的空氣流通不暢,有點悶,嗓子好像也不是很舒服,于是她也咳了一下。南宮謙的表情莫測,看不出悲喜。在來的路上,悠悠想過跟南宮謙對峙的場面︰林秘阻擋著自己不讓進南宮謙的辦公室,于是,硬闖。推門的瞬間,林秘緊跟隨後聒噪︰「說了董事長不在了……」,可是南宮謙就坐在辦公桌後面的椅子上好整以暇。自己也不理,直接將信封扔到桌子上,酷酷的說︰「還你錢!」但這些都沒有發生,信封也已經扔給林秘了,再沒有其他東西扔了。更重要的是︰剛剛傻乎乎的樣子被大家見到了!此刻,悠悠想快點離開這兒,不要跟南宮謙說話,任何話都不要說。于是她擦著他的肩膀就上了旁邊的電梯,剛按了按鈕,一道人影便閃了進來。
南宮謙笑著問︰「你是來找我的嗎?」。
「哦,」悠悠想了一會兒,跳過跟林秘搶白的記憶,「我來還錢的。」
「什麼錢?」
「校對錯誤的錢。」
「知道我賠了多少錢嗎,你就來還錢。」
「還不了全部,所以一次只能還一點。你知道我只是窮學生。如果你想算清楚點,我可以寫欠條。」
「欠條就不用了,我可以叫財務部把具體的數額告訴你。」
悠悠望著正前方跳動的數字,說︰「我會每個月還你一次錢的。」
「我會等你來的。」南宮謙說。
之後是良久的沉默。兩個人佔據兩個角落,眼神沒有交流,言語也沒有交流。許是覺得尷尬,南宮謙開了一次他後來半世都後悔的口︰「不過,你怎麼會是窮學生呢?你不是說如我所願,做那什麼來還我的債嗎?」。
為什麼南宮謙的笑這麼容易就激怒自己呢?悠悠想不通。想不通的她一腳踢在南宮謙的小腿上︰「南宮謙,你這個混蛋!」
因為毫無防備,南宮謙痛得彎下腰去。悠悠便在這時下了電梯,左腳剛踏出,又轉身進來。斜挎包里裝著不少東西,頗有些重量,于是,有著重量的包砸在南宮謙的後背上了。「南宮謙,以後別出現在我面前!」
在一樓等電梯的人原來是不在少數的,但,驚愕的望著這一幕發生卻來不及阻止的人在南宮謙站直了以後一哄而散,徒留空氣中因為急速而揚起的灰塵。
南宮謙還佔據著電梯的一個角落,整了整西服,面容不改,心里卻想著︰小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