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也是看見花宇近在眼前那掛著笑意的臉,忽然覺察到一絲異樣,方小微陡然從床邊退了幾步,轉過身去擰起臉盆里的毛巾,臉上卻忍不住開始發熱,只得咬牙裝怒道︰「嗯,三級腦殘。」
「三級?腦殘?」
「對,就是殘了,還沒廢。」
「這其中還有什麼分別麼?」
「殘了就是還有得救,如果某人再不臥床休息,到處亂跑的話,那就真廢了。」
「似乎很嚴重……」
「對,例如腦子廢掉的人是你的話,就算你不小心失足掉進茅坑里,你也不會感覺到臭味。」
「干嘛拿我做比,還說得這麼惡心。」
「還有更惡心的,你要不要听?……看你還敢不安分。」
方小微一邊說著,一邊將濕毛巾擰干,當她將毛巾折成方塊放在花宇額上時,兩人終于是忍不住對視一眼,「噗嗤」笑出聲來。
沉默了一會,兩人相對的目光中似乎卻在不停進行著交流,最終還是花宇主動開口︰「阿成,想不到你還挺會照顧人的。」
方小微聞言,心中突兀的劃過一絲傷感,這些照顧人的本領可都是從她的家人那里學來的,花宇無心的一句話再次揪起她現在最不想踫的心事。
人在面對明知已沒有機會得到的東西時,雖然會失望會傷心,可不久也就學會了死心。
可萬一這東西一直在給人發出可以得到的信息,而那個人卻因為無力去抓住而要忍受漫長的等待時,那種思念那種就如同被時間磨鈍的刀子,來回在心口上切割,如果故意去忘掉而又不可避免的想起,那就如偶爾給心口上將將愈合的傷口再來上一刀。
看見方小微的笑意如風中的蠟燭就那麼沒來由的熄滅,花宇的心也跟著一沉,問道︰「你怎麼了?是不是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
「我沒事。」方小微說這話時,呼吸明顯粗重了一些,她的神情也忽然嚴肅起來,停了停又繼續說道︰「這次你生病是我照顧你,你又欠我一次,下次換做是我,你可別賴賬。」
花宇愕然︰「哪有你這樣咒自己的奸商呀!」
他從她的眼神里似乎看見了另外一個人的存在,那個人似乎在她的心里佔據了很重要的位置,然而他卻不知,她剛才其實是在對不知在哪的家人吶喊︰我付出了那麼多,怎麼可以眼看著它消失在眼前,爺爺,父親,小輝,還有阿岩,你們一定要等我回來。
沒過多久,阿南帶著他找到的大夫也回來了,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大夫居然就是上午才打過照面的管賬大叔。
管賬大叔凝神給花宇把過脈,然後說出一句令三人啞口結舌的話來︰「咦?這……怎麼有點像喜脈?」而看他的神情,話語中肯定的因素明顯是大于否定的,听那‘有點’二字說得多麼無力。
阿南不吭聲了,方小微則站在管賬大叔背後用白目刃將他的脊梁一遍一遍的戳,按捺住心中的不快,悶悶的想︰兼職的終究是沒有專職的專業,居然連這樣的錯誤都會犯。
倒是花宇本人,清清楚楚的听著眼前大夫說的話,又將方小微的眼神盡數收入眼底,可他卻表現出異于常人的平靜,只是低聲說了句︰「我是男的。」
他的表面雖然平靜,心中卻又翻騰起浪潮來,不是介意管賬大叔說他有喜脈,而是心中已八成相信了那個血目人的話,想到全家人的性命都握在他一個人手里,他的心情頓時一落千丈,卻只能隱忍不言——現在除了沉默,還能做什麼?
「我當然知道你是男的,可問題就出在這里,怪哉。」管賬大叔也是一臉不解的模了模下巴,沉吟了片刻,他又不放心的伸手在花宇的額頭上拂了拂,這才從袖子里模出一小包用紙包著的東西放到床邊的桌上,然後說道︰「除了脈象奇怪點外,沒有什麼大問題,吃完這點藥基本上應該沒問題了。」
一直沉默的阿南終于忍不住問道︰「不能再找人看一看嗎?」。
管賬大叔聞言有些不悅了,將雙手負在背後,盯著阿南說道︰「你小子似乎不相信我的診斷,實話跟你說吧,這清石林就我一個懂醫術的,要再找醫生,你可以去山下百里遠處的小鎮,或者去山上,我就不奉陪了。」
話一說完他就大步流星的離開了。
方小微看著那人走遠了,連忙對阿南說道︰「你好像得罪他了。」
阿南倒是一臉的無所謂,平靜的說道︰「我比較擅長得罪人。」
方小微聞言,只得擺了擺手︰「看得出來,這是你的長處。」
隨後,看見面色凝重的花宇沉默了一會後,伸手去拿桌上的紙包,她不禁有些顧慮的問道︰「真的不用再找人看看嗎?」。
花宇不看她,自顧自的慢慢拆開紙包,說道︰「不用那麼麻煩了,我知道自己的身體。」
阿南坐回到自己的床上,想起那把丟在被窩里的匕首,于是又將它拿在手里仔細觀察起來,依舊是拔不出,听到花宇說的話,他沉吟了片刻後忽然話中有話的說道︰「我覺得,你心里知道的並不是僅僅只有你的身體那麼簡單。」
「沒想到你也有想這麼多的時候。」花宇說著將紙包里的褐色藥丸均了一半出來,倒入口中,同時在他的臉上,方小微又看到了那種與他年齡不相符的深沉,這讓她不禁又想起他紋在胸口上的那只獵鷹。
之前的觀點有些動搖了,這家伙似乎比阿南還復雜。
花宇當然不會知道她心里的這些小算盤,因為此時他的目光正被阿南所吸引,看阿南忽而盯著匕首仔細觀察,忽而用力去抽拔,如此反復了幾次,那匕首卻沒有絲毫變化,他不由得問道︰「阿南,你在干什麼呢?」
阿南神情有些郁悶,沉聲說道︰「不知為何,我竟無法將這匕首拔出來。」說完他就將那匕首往花宇這邊一送。
「讓我看看。」花宇說著從阿南那邊拿過匕首,也是一陣抽拔,得到的結果跟阿南一樣。兩人不禁都向方小微這邊看去。
方小微這才從自己的腦中幻想里走出來,一臉無辜相︰「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的那個朋友把它送給我時可能就是這樣了。」
花宇和阿南兩人的眼中又同時流露出「你朋友是誰」的神色。
這會方小微終于覺得有些為難了,如果告訴他們自己跟北山組的王牌弟子很熟,不知道他們以後會不會對自己抱有其他的態度呢?
其實她是不怎麼喜歡特別待遇的,反而更期盼平等但真誠的朋友之誼。單撇開這個不談,現在的她就面臨一個說實話還是說假話的處境。
隨機編一個吧,那不是自己違背自己的意願嗎?說實話吧,分別時封承北那粗中有細的叮囑又浮現在眼前,怎麼就越發覺得有種快要出賣他的感覺?
還是墨杉的話一針見血啊——以後你修行時,心里絕對不能有任何雜念——可是真的做到那個地步的話,方小微不禁要懷疑自己能否堅持下去,想要提升自己的能力,果然是要將身和心一齊磨練,要速度就必然要忍受痛苦和果斷的丟棄一些東西。
花宇看著方小微有些呆呆出神的樣子,忽然展顏,雲淡風輕的說了句︰「不想說就不要勉強,我猜你的那個朋友來頭一定不俗,也許听你說完那段奇遇,弄不好還會引來我的嫉妒,呵呵。」
「我……」方小微只干澀的吐出一個字,就覺得腦子里沒有了繼續的措辭。
「你的那位朋友送你這麼好的東西,卻不告訴你,這種情誼可是彌足珍貴的,你可要好好把握啊。」花宇說著拉了被子鑽進去擺了個自我感覺舒服的姿勢,片刻後又對阿南說道︰「本來我還在想,阿南將那管賬的得罪了,明天想找他問問這東西的玄機可能要多費一些口舌,現在看來不必有此麻煩了,因為這東西根本不屬于你,知道了也沒用。」
阿南聞言後一陣沉吟,然後認同的點了點頭。
「嗯,大家的心事都了了,早點睡覺吧,明天不知道會有怎樣的安排。」花宇的聲音果真跟場景配合得十分熟練,已是帶著點點睡意。
方小微躊躇了一下,最終還是吹滅了燭火,然後鑽進被子里將自己嚴實的包裹起來,然後窩在里面甕聲甕氣的說道︰「都是阿南不好,如果那家伙愛記仇明天給我們安排麻煩的任務,我……」
「我會負責,不會拖累你們。」未等方小微的話說完,阿南就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阿南,你不要總是那麼容易孤立自己,阿成只是喜歡跟你做口舌之爭,你別想太多了。」花宇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又開始打圓場。
那頭阿南也不見再開口,方小微也覺得自己舌頭是不是快了點,從被子里伸出頭來,看了一眼翻身側過臉去的阿南,正在猶豫要不要道歉時,忽然听到那邊傳來一陣輕微均勻的鼾聲,頓時,臉上畫滿扭曲的黑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