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宇回到住處的時候,首先就注意到地上有兩滴血跡,他心頭一緊,謹慎的打開房門,看到是燕飄零在里面,頓時松了口氣,但是他隨即又看到床上躺著一個渾身是血的青年男子,才松的一口氣又提了起來,那個對于燕飄零來說非常陌生的臉孔在花宇眼里,似乎是非常重要的人。
「吳將軍!」花宇大喊一聲,注意到那個青年男子氣息微弱,連忙從隨身攜帶的布囊中取出一個藥瓶,倒出一粒藥丸塞進他嘴里,然後又是一陣呼喊。
這是燕飄零記起曾背過的詞句,估模著這個時候已經很適合開始了,于是面色焦急之中帶著一絲疑惑,說道︰「花兄,這個人是我去山下采集物資的時候踫到的,他見我衣著像清宇門的人,求著我一定要帶他來找你,所以我就把他擅自帶進谷中來,希望不會因此打擾到谷主清修。」
花宇轉頭看了他一眼,深深的道了聲謝謝,然後注意力又集中在那位吳將軍身上。
燕飄零看見他見了那個披著人皮的傀儡只一會功夫,情緒波動就如此之大,心中疑惑的同時不禁暗嘆,他真的是一點法力都沒有,這點伎倆就完全騙過他了。
整理了一下情緒,燕飄零又說道︰「這個人看起來對你很重要,但是我試過他的脈象,本來他就深受重傷,因為他一再要求我想辦法帶他來見你,說有重要的事要告訴你,所以我不得不給他吃了摧心丸,吊著他的一口氣,如今他已是強弩之末,既然是花兄家的重要事宜,我就不方便在場了。」
說完他從床沿邊站起身來,用雙目的余光看見那傀儡醒轉過來,便大步走了出去,還細心的關上了門,從始至終,花宇的注意力都在那個人身上,而這一切都是那獸皮卷上設定好的故事步驟,竟是一步也沒有錯。
燕飄零背靠在一根木柱子上,听著房間里微弱的人聲,不太真切。他遠目望著遠處漸漸被夜色渲染得朦朧的景色,心中有許多疑問,又不得不強壓下去。
花宇與那傀儡在談什麼,既然宗主不想讓他知道,他就不能多問,只是有些遺憾,這樣一個性格溫和的人,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宗主呢?
听他對那傀儡的稱呼,雖然只有三個字,卻是透露出他的身份與朝廷有關,可是如今天下,土地四分五裂,誰又管得了這些事,他唯一清楚的就是,不論花宇是什麼身份,惹上了宗主,最後的結局都不會是好的。
估模著過了半個時辰,花宇打開了房門,燕飄零回頭去看他時,就見他目中蘊著悲慟之色,按照獸皮卷上的設定,那個傀儡人現在應該是咽氣狀態了,只是花宇擋在門口,燕飄零一時也不知道怎麼進去查看。
花宇看著燕飄零的臉,他的臉原本清秀如女子,可是現在在昏沉的夜色里,竟然有些詭異起來。花宇心中微微動了動,沉聲說道︰「你是在哪里發現他的?」
燕飄零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只是在夜色里無法令人察覺。他暗暗調理了一下氣息,重復了一遍剛才的話︰「這個人是我去山下采集物資的時候踫到的,他從我的著裝認出我是清宇門的人,然後就一直求我帶他來找你,他如此確定花兄的所在地,莫非是跟你關系很深的人?」
花宇沉默了一會,燕飄零將話頭轉移到他與那個男子交往深淺的問題上,不禁讓花宇勉強平靜下去的心緒再次動蕩起來。良久,花宇才淡淡說了一個字︰「對。」
對于他與那個男子的談話,那關系到他的身世,他不想多提,也不想讓不相干的人知道,即便是幫了他一個大忙的燕飄零,此時他心情悲痛至極,那個男子臨死前一定要告訴他的事簡直像一記天雷,劈散了他的魂魄,如果不是多年養成的處事習慣支撐著,他現在恐怕已經癲狂,哪里還有心情去經營縝密有序的言語。
燕飄零看著花宇失魂的樣子,心中有一絲不忍,以前他也干過不少類似的事,但多是直接解決目標,看過各種目標在死前或驚恐,或祈求,或詛咒的眼神,這次宗主指派給他的任務有點例外,是先催心,他不明白宗主這次究竟要干什麼,現在他只是覺得花宇眼中的悲意濃重得懾人,他救過自己的命,而且他在救自己的時候表現出來的心理都是很真誠的,如今自己卻在做著截然相反的事,他免不了有一些動容。
忽然之間,燕飄零想起手上的那四個字︰酉時,酉時。意思就是指這次執行任務的時候不能拖泥帶水——難道宗主早就猜到他會對花宇心存不忍?
想到這里,燕飄零腦中閃過一絲電光,他的目光瞬間冷卻下來,只是在夜色里根本無法分辨他目光中那點微小的層次變化,照著獸皮卷上的內容,燕飄零用有些漠然的語氣說道︰「花兄,逝者已矣,這次就當還你上次的人情,我離開師門已經有一段時間,必須馬上回去,如果這個人不方便埋骨在藥王谷,我可以順路幫你帶出谷去安葬。」
花宇神情一滯,良久才嘆了口氣,用有些沙啞的聲音說道︰「有勞你了。」
看著燕飄零背著那個青年男子有些僵硬的尸身離開的背影,花宇終于堅持不住,身子里的力氣仿佛被瞬間抽空,貼著門軟到在地,剛才那個家臣的一言一句一句轟炸著他的神經,令他沒有空暇想其他的事。
滅門…滅門……滅門……滅——門——
不知不覺,他已是這麼歪坐在門口一夜,黎明剛過,是一天之中最安靜的時候,花宇卻再也安靜不起來。
他此生最重要的東西竟然不聲不響的全都沒有了,他不會相信那只是兵變,他最快想到的就是那個影子人,那個人可能因為藥王谷的禁制而找不到他,所以一怒之下將他的家人全部殺害,然後做成兵變的樣子,就算真是兵變,家中已無一人存留,他還有什麼心思繼續這麼安逸的生活?
胸中郁氣大盛之際,他無意之中看見床邊牆上掛著的鐵簫,于是踉蹌起身將其摘下,撢了撢上面的微薄灰塵,狠狠的吹了起來,乞求以此遣散胸中快要逼得他無法喘息的郁氣。
鐵簫的聲音極其沉悶,之前他也吹過,卻因為銀色實在太低郁,不但不能調節心情,反而越听越郁悶,所以吹得很少。
現在听起來,這鐵簫的發音,隨著自己身體狀況的好轉,終于可以連貫的吹奏起來,聲音雖然依舊沉悶,卻是低音甚重,蒼勁悠遠,正符合現在他的心情。
郁悶的心情配合悲傷的曲音震蕩著蒼穹,卻是絲毫沒有令他的心情有所好轉,吹到最後,簫音戛然而止,花宇煩悶的將鐵簫重重拋在石板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音,驚飛屋檐上停留的幾只無名小雀。
在屋子中間呆立了一小會,他斜眼看見一旁桌上整齊擺放著的一疊昨晚看過的藥書,心中忽然生出一股無名火,怒道︰「讀書,讀書,讀了這麼多書,有什麼用?讀得身弱染病,只能看著家人遭屠,讀得腦中酸腐,只能任人牽著鼻子走而不想反抗之法,百無一用是書生!」說完重重的推向那疊書籍,書本散了一地,他心中的怒氣卻是一點未消。
忽然之間,他發現散落滿地的書本之中有一個熟悉的影子,撿起來凝神一看,竟然是一年前為那個叫方小微的人手抄的一本練氣功法,一年前凌北蒼用法力將他扔到藥王谷的時候,並沒有搜他的身,所以這個冊子被夾帶進來,當時因為還對柴松不信任,所以將這本冊子放在一疊書的最下面,已經有幾個月沒有翻動過了。
然而,它卻是一屋子藥書里唯一的異類——功法!
花宇望著冊子封面上的《五行訣》三個字,心中萌生了一個想法。
上個月柴松來給他診脈的時候,告訴他病情已經差不多康復了,而現在他又能流暢的吹響鐵簫,那麼他的病應該是好了,所以從現在開始,他可以隨心所欲的練習這門功法。入清宇門之前,他也被清宇門的童子測試過靈根,知道自己擁有的是中品偏上的金、水雙靈根,雖然練得有些遲,但他自信勤能補拙,再加上這藥王谷優越的丹藥條件輔助練習,一天頂過別人十天應該不在話下。
于是他立即靜心盤腿坐下來,他出身書香門第,對冊子上詞句的理解十分輕松,按照冊子上的記載將真氣在身體經脈里游走了一遍,發覺暢通無阻,信心再度被提起,剛才的一切不良情緒暫時有了壓制的理由。
花宇重拾希望,卻不曾想到他剛才的一陣簫聲差點讓塔樓里的方小微指天叫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