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公子剛剛將思緒從那段遙遠而令人心疼的回憶中抽回來,稍稍調息了一下面內紊亂的魔氣,半魔化的模樣也漸漸恢復了人的姿態,同時就看見眼前這個陌生卻為他帶來溫懷柔的消息的少女直直倒了下去。
她身體僵硬的砸在地上,發出‘咚——’一聲悶響。這種摔倒的聲音不像是裝出來的,他心中一動,湊近看了一眼,就發現她雙目緊閉,牙齒不停磕顫著,臉色赤紅,原本不會分布血管的臉皮上,現在卻凸出蜘蛛網一樣的細密血管紋理;目光下移,才發現她不僅是臉上通紅,連露出衣襟外的頸項手臂全都一片血紅
這種皮膚內出血的樣子著實可怖,絕然不可能與害羞的臉紅相提並論,況且魔公子沒有凡俗人類那麼多情|欲雜念,所以他在看到這一幕後,第一個動作就是伸指去探她手腕上的脈門。
一觸過後,他的眉峰微微跳動了一下,沉吟了片刻旋即站起身,朝牆角那團趴伏著半天沒有動靜的黑影冷冷開口道︰「死了沒有。」
那團黑影就是剛才為了保護方小微,被老魔頭用一粒棋子貫穿的竹影。
不久前在清宇門石塔上等魔公子的時候,舒道北忽然偷襲,為了履行影衛的責任,他差點被舒道北一刀劈成兩段。那舒道北本就有築基中期的靈力,再加上手上握的那把刀也是中品隱形攻擊類法器,硬吃上這一刀,它的命都丟了一半,傷了真元,一直還沒完全康復。
舊傷未愈,眼下又被老魔頭那夾著強硬魔氣的一粒棋子貫穿身體,雖說他本來沒有實體,一般磕踫對他來說不會有任何傷害,但他對于超自然的力量是十分敏感的,致使他已是傷上加傷。
其實當時,魔公子跟竹影一樣,也不確定老魔頭是要試探方小微的實力,已能知曉一部分主人心思的竹影才會有此動作。
從魔的習性來講,是生是殺,甚為隨性,不受禮教約束。所以說,老魔頭也許在動手的時候是抱著試探的心,然而中途若是目標有什麼令他不悅的舉動,他只要指尖微微挪動一下,立即會有第二招甚至第三招補上來,任誰如何阻撓也改變不了結果。
在實力相距甚遠,勝負一息了然的情況下,動手與殺意便只跟心情有關了,這一點,作為他的兒子,共處了十余年的魔公子很明白老魔頭心里的這條慣性準則。
所以他會在一走進來的時候,就握緊這個並不認識的少女的手。
他性情冷漠,不代表他就嗜殺。小時候的那段短暫經歷,使他對生命的態度要比魔教中其他魔類嚴肅得多。
眼見竹影代方小微受了一招,他不但沒有謝意,反而立即一掌將他拍飛,真實的用意是想保住他的命。
這一切都是因為竹影的身份老魔頭是清楚的,他隨時可能對其下殺手。盡管竹影身為他易家的家臣,然而說得難听點,他的那身能力也是易家施舍的,易家隨時可以收回。
例外的是,老魔頭並不清楚方小微的底細,只要他一直握著她的手,老魔頭也不好那麼干脆的滅了這個兒子帶回來的姑娘。不過他實在怕了這個似乎什麼都不懂,卻膽大妄為得很的少女又要做出什麼惹惱老魔頭的小細節,無奈,他只好拖著她一起向老魔頭行了五年沒再行過的跪拜大禮。
他本來打算弄清楚那奇怪而熟悉的氣息是什麼之後,就送她去一個遠點的村落,過她說過的平靜生活,沒想到後來竟發生這麼多意料之外的事。
身為魔公子的近身影衛,竹影很早就發現魔公子身上有一些其他魔類沒有的東西,那就是人類的感情。
起初他對此十分不理解,甚至頗有排斥之意,只是出于家臣職責,他必須履行效忠和護衛的義務。
可是魔公子這種發自本身的東西一次次沖擊著他的這種思想,終于令他誠服,而他原來的冷硬做派也開始發生一些變化,以至于剛才他竟有了連同魔公子的身邊人一起保護的覺悟,但是在被老魔頭打傷之後,其實他還是有些後悔的。
不過,這個後悔之意是源自于他覺得這個凡俗女子太微不足道了,根本不配他用命來護衛;並不是因為魔公子沒有一絲感謝之意。
相反他覺得應該感謝魔公子那一掌,看似魔氣翻騰的一掌,打在他身上柔軟得像風,不過是想讓他立即離開老魔頭的視界罷了。
老魔頭的家事他不該攙和,那一掌算是把他從死亡線里扔了出來了。明白那層意思之後,他心中既喜又懼,只好一聲也不吭。
此時終于听到魔公子用平時那種冰冷的聲音叫他,他心中一喜。不知為何,倘若現在少主用溫和的語氣對他說話,他反而會有些不適應,而這冰冷無情的語氣反倒讓他覺得踏實——對于魔族來說,即便他是改造之魔,亦有著魔的性格,相對于忠義情誼,他更加追求臣服與實力強大者,如此才是他認可誠服的魔教少主。
「少爺。」竹影的身影動了一下,盡管他現在非常想為他效勞,可無奈身上的傷實在他重,他努力了半天,也只是扶著牆勉強站起身來,對于自己的這個表現,他覺得甚為丟臉,聲音干澀的只說出了兩個字。
魔公子望著他虛弱的樣子,雙目中閃過一絲陰霾︰「你這樣怎麼當我的影衛。」
竹影連忙低頭惶恐道︰「屬下學藝不精,給少爺丟臉了。」
不料他的話剛說完,就感覺一股冰涼但熟悉的氣息襲近身旁,他習慣性的警覺起來,一抬頭卻看見魔公子近在咫尺的臉,還沒等他開口,就听魔公子淡淡說道︰「到我身上來。」
竹影怔住了,他明白這五個字代表的是什麼意思,正因為如此,他反倒遲疑了。
然而,當他看到魔公子目中神色一厲時,頓時拋卻一切雜念,化形為影附在魔公子身上。
沒錯,他就是易家施舍力量所煉成的影魔,老魔頭創立‘三青教’的時候,在全身完全魔化之後分了一股殘魂,經過一年的魔氣灌溉,終于將其煉成分身,也就是他竹影的父親。
不過當老魔頭有了傳位的念頭後,便施法將他的父親的法力化形,過繼到他身上,于是成就了新一代的影衛。
影衛對于易家的意義,不過是一件護體的衣服,易家可以拋棄他,但是若他不舍命保護主人的話,主人一死,他也會永遠化形。
只是,到了第二代影衛竹影這里,影衛的構造似乎發生了變化。竹影在接受了魔公子之魔血煉化後,比第一代影衛多了一些人的情感和思考力,不再是僅僅像他的影衛父親一樣,只會機械的听從主人的指派。
他有時會心生一些自己的想法,而魔公子也不像老魔頭一樣只是把影衛當工具使用,與竹影之間似乎存在著一種魔不會有的感情,讓竹影有了一種甘心為其赴死的忠誠。
如今,竹影再次覺察到這種感情,這是短短的一天中第二次遇到,因為魔公子說出那五個字,就是指要用自身力量為他療傷,所以他遲疑了。
但是,魔公子的眼神又是一種命令,讓他必須服從這含著恩惠的指令。
竹影剛一化形附在魔公子身上,就感覺一股溫和的力量浸透全身。力量所到處,原本身上那被魔氣撕裂後的傷痕宛如干涸的土地被清洌的泉水潤過,傷口在愈合,殘魂也變得柔軟。
他很奇怪,為什麼少爺的魔氣變得這麼溫和。雖然這是少爺第一次用自己的魔氣為他療傷,但是朝夕呆在他身邊等候差遣的他可以很確定,以往少爺的力量給他的感覺,絕非是這樣。
但他容不得多想,盡管那傷口愈合的感覺令他甚為受用,不過片刻後他感覺到魔公子的身子竟在顫抖,頓時心中泛起一種不好的預感,也顧不得身上的傷才好了七八成,就從魔公子身上分身開來。
果然,待他一離開魔公子的身體,就看見魔公子步子有些虛浮的靠到了牆上。
魔公子也是意外,不過是收了溫懷柔的殘魂,力量竟然消耗到這麼嚴重的程度,平生頭一次有了透支的疲倦感。
不過這種意外對他來說算不得什麼大事,只要給他一個時辰便可恢復過來,但是他頭一遭在竹影面前顯露出虛弱的樣子,就算他不介意,竹影卻著實嚇了一跳。
不等竹影開口,他已先一步冷冷道︰「恢復了多少。」
竹影看見魔公子只是有一瞬間的月兌力,只片刻之後,雙目又如平時一般冷厲明亮,心中一松,知道此時不是嗦的時候,立即答道︰「七、八成。」
「很好,帶我去清宇門。」魔公子面無表情的下達命令,然後走回方小微身邊,遲疑了一下,將她從地上橫抱起來。
竹影立即化形成毯狀,載著魔公子和方小微飛速竄出石樓。
一出石樓,竹影正準備以來時的路線朝山洞飛去,不料魔公子再次開口道︰「從天極頂走。」
竹影不聲不響的立即掉轉方向,然而快到天極頂的時候,望著不遠處的天極頂上雷光閃爍,他終于忍不住道︰「少爺,天極頂上雷動了。」
這天極頂乃是魔教總壇的禁忌之地,雖然它的地形像是一座山尖被削平了頂,不過它卻有著另外一個名字——雷池。
因為天極頂地勢的緣故,對天上的雷十分敏感,也就是說,經常會把天上的雷引下來,造成雷劫。
魔教中人除了擅長雷術的雷魔經常來這里借天之力量修煉外,除非有自虐傾向者不會來這里。
還有一種就是決斗者,簽下生死狀卻又分不出勝負的,便來這天極頂上打斗。若是運氣差,還沒被對方殺死,也已先一步被雷劈死,總之就是可得一死,總比無窮無盡又無結果的斗法要干脆得多。
是以方小微剛被帶進魔教總壇的時候,听到那鬼女怒火沖天的叫岩魔和老枯鬼滾去天極頂上斗法,除了是甚為討厭這兩個家伙斗法擾了她的清淨外,也是間接的在笑他們若真有膽量就該去天極頂跟老天拼命。
等竹影再靠得近些,就發現岩魔和老枯鬼果然信了鬼女的教唆來到天極頂了。不過引來天雷的好像不是他們的斗法,而是原本有個雷魔正在這里借天雷修煉,不想被他們兩個打擾,結果就看見雷魔把從天上引來的雷轉劈到岩魔和老枯鬼身上,于是天極頂上上演了一幕三魔亂斗的畫面,同時夾雜著滾滾雷火。
魔公子只將天極頂上的那一幕掃了兩眼,就明白了其中的因由,不禁微微皺眉。
竹影感覺到他的煩悶之意,遲疑了一下後低聲問道︰「少爺,要不要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