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采女講出「謀害」二字,而我,並沒有反駁,只冷笑道︰「你方才還說要為本宮赴湯蹈火,怎麼,這會兒讓你幫本宮送一回糕點,就瞻前顧後起來了?」
邵采女愧然垂頭。
我緩了緩語氣,又道︰「你放心,這里頭的藥性極慢,不會當時發作,所以你不會有事。再說,就算你出了甚麼事,本宮也會替你開月兌,將你保下來。當然,你也大可尋個更為妥當的法子,只要能把糕點送到太妃那里,且別提起本宮就成。」
我說完,頓了一頓,換上凌厲的語氣,又道︰「如果你想要出賣本宮,也盡可試試。」
邵采女渾身一震,忙道︰「臣妾不敢。」她說完,又垂下了頭,似在思索著甚麼,過了一會兒,突然欣喜抬頭,道︰「娘娘,臣妾想出個法子,白糖蓮藕糕臣妾去送,但只說是梅御女送與臣妾,臣妾再轉送給太妃的,如何?」
這真是……難為她怎麼想得出來,真是可造之才。我心中暗喜,但面兒上卻淡淡地,端起***茶,道︰「你自拿主意便是,事成之後,本宮少不了你的好處。」
「是,娘娘。」邵采女似落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頭,俯身跪安,接過夏荷手中的捧盒就走。
我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書房門口,唇邊浮上一絲笑意,而春桃站在那里沖我眨了眨眼,更使我覺得盞中的***茶,都變得格外香甜起來。
「帶小羅子。」我放下五彩鳳紋的茶盞,整了整金線繡邊的寬袖大衫,出聲道。
書房門離羅漢床不遠,小羅子很快就被帶了進來。只見他穿著一身低等內侍服色,深垂著頭,緊緊盯著自己的雙腳,目不敢斜視。他走到離羅漢床腳踏十數步遠的位置,跪了下來,磕頭道︰「奴才小羅子,叩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抬起頭來。」我沒有讓他起身,並努力使自己的聲音,听起來有那麼一點隱含的嚴厲。
當小羅子抬起頭來時,我忍不住暗自感嘆了一聲——瞧這眼楮,瞧這鼻子,再瞧這嘴巴,簡直就是個大眾化不過的人模子,丟在人堆里都找不著。這種人,不帥,不丑,不起眼,正是天生適合做臥底的。
我對那位挑他出來的主謀者,暗生佩服之心,難為她哪里尋了這麼個合適的人才來,真是看得起我甘泉宮。
我收回打量小羅子的目光,開始擺弄炕桌上的一只剔紅雕漆瓶,問道︰「是誰指使你去司燈司領香燭的?你須得如實作答,不然可別怪本宮不客氣。」
令我驚訝的是,小羅子居然反問我道︰「娘娘問的可是邵采女房中的香燭?那不是娘娘吩咐奴才去領的麼?」
不錯,真不錯,此人要麼是個人才,要麼就是主謀者教得當。
「信口雌黃」我怒喝一聲,吩咐已立于我身側的春桃道︰「本宮懶得同一個奴才費口舌,你且帶他下去用刑。」
雖說宮中禁止妃嬪動用私刑,但我是何許人也,乃後/宮之主,堂堂的中宮皇後,就算用個把扎嘴的竹簽子,用幾塊敲屁/股的厚木板,難道還有人告了我去?就算告了,我也不怕,竹簽子,那是飯後用來戳牙齒的;至于木板子,那是茅廁的門板壞了,能怨得了本宮?
小羅子大呼冤枉,但哪里又有人理他,很快便有大力的內侍被召入內,將他架了下去,而春桃也跟了去,親自監督用刑。
我微微笑著,曲起中指,輕敲光亮平滑的紫檀茶花紋炕桌,道︰「若小羅子真是個忠心的,那麼主謀者究竟是誰,今日便可見分曉。」
夏荷自然懂得我口中的「忠心」為何意,輕笑道︰「他已是得罪了娘娘,再不對那位忠心,更是沒有活路了,再說,待得用過了刑,身上的傷也得治不是?」
說得太對了,我看著夏荷,開心地笑起來。
夏荷亦是會心一笑,轉身幫我換了一盞新冰過的菊花花茶上來,我飲至一半時,春桃來報,稱小羅子受刑結束,共挨了二十下竹簽子,十下木板子,並不敢打重了,怕他走不動路。
我贊許頷首,命她再探再報。
菊花茶見底時,春桃再次來報,稱小羅子捂著屁/股,一瘸一拐地出了甘泉宮,徑直朝西北方向去了。
西北方向?長樂宮?我皺了一下眉頭,問春桃道︰「可有派人尾隨?」
春桃重重一點頭,道︰「回娘娘,那是自然。」
我放下五彩鳳紋茶盞,吩咐道︰「再探再報。」
春桃領命而去。
夏荷為我再換一盞剛冰過的金銀花茶,這盞茶又飲至一半時,春桃氣喘吁吁地一路小跑著來報︰「娘娘,娘娘,那小羅子甚是狡猾,到了千步廊卻又拐了彎,朝承香宮去了。」
「看得清楚?」我馬上放下茶盞,問道。
春桃連連點頭,道︰「派去的人看著他自後門進的承香宮。」
「很好。」我唇角浮上笑容,重新端起了五彩鳳紋茶盞,吩咐道︰「再探再報。」
春桃領命而去。
金銀花茶飲至見底時,春桃再一次來報,臉上帶著詫異神色︰「娘娘,小羅子回來了,且臉上有明顯的掌痕,但奴婢明明記得並不曾使人掌摑于他。」
我放下五彩鳳紋的茶盞,笑道︰「那還不簡單,一定是被太妃打的。」
春桃疑惑不解︰「娘娘,請恕奴婢愚鈍,小羅子帶著傷前去承香宮報信,乃是出于對太妃的忠心,太妃不嘉獎他也就罷了,怎還要掌摑于他?」
「忠心是忠心,只可惜稍顯愚笨了些。本宮猜想,太妃一定是依他所言,檢查了那盒糕點,然後便知中了本宮的計,于是惱羞成怒,出手打了他。」我曲起中指,輕敲光滑的紫檀茶花紋炕桌桌面,不緊不慢地分析著。
春桃滿臉迷糊表情,怔怔地問道︰「娘娘,甚麼計?小羅子還不是擔心太妃用了那盒白糖蓮藕糕而中毒,這才……」
「你怎麼知道那盒白糖蓮藕糕就是有毒的?」我打斷她的話,反問道。
春桃慢慢地瞪大了眼楮,張大了嘴巴,驚訝道︰「娘娘,難道說……那盒白糖蓮藕糕是無毒的?可當時夏荷明明驚詫出聲,奴婢在書房門口听了個一清二楚。」
我看向夏荷。
夏荷抿嘴一笑︰「奴婢當時確實很詫異,只不過詫異的是,那盒子白糖蓮藕糕,明明沒毒,娘娘卻偏生要拿出來嚇唬邵采女,瞧她當時臉都嚇白了,好不可憐見的。」
春桃听了夏荷這話,眼瞪得更大了,嘴也張得更開了,她看看夏荷,又看看我,結結巴巴道︰「夏荷……你,你……娘娘……娘娘……您……你們,你們……」
我听了半晌也沒听出她到底想說啥,遂打斷她,嗔道︰「你再結巴,本宮可要派人請太醫了。」
春桃馬上合上了嘴,虛心求教︰「娘娘,您究竟使的是一出甚麼計,為何太妃見到白糖蓮藕糕無毒,便知是中了您的計了?」
為秘書答疑解惑,亦是我的職責,我欣然向她解釋道︰「太妃不是笨人,她一定知道小羅子不會無緣無敵去跑去騙她,既然白糖蓮藕糕實際無毒,與小羅子口中的‘有毒’對不上,她就當明白,這只不過是本宮使的一計,目的就是為了利用小羅子的‘忠心’,試探出他究竟是不是她的人。」
春桃仍有疑惑,繼續提問道︰「娘娘,萬一太妃將計就計,把那盒子打開,另做了有毒的白糖蓮藕糕放進去呢?如果太妃中毒,邵采女性命堪憂,她若真因此而獲罪,說不準就會把娘娘給供出來,倘若真到了那時,娘娘怎辦?」
「不會。」我肯定地回答她道,「其實今天邵采女是歪打正著了,那只盒子,還真就是梅御女名下的東西。梅御女乃是太妃的人,太妃護著她還來不及,又怎會故意讓自己中毒,使梅御女受害?」
春桃似乎明白了些,但馬上又問︰「娘娘,倘若當時邵采女沒想出嫁禍梅御女的法子呢?太妃不見得就認識梅御女的盒子,她若是不知情,說不準就將計就計了呢?」
「傻妮子。」我笑看她一眼,道,「若真出現這種情況,自有那盒子的主人梅御女出來頂缸,與本宮何干?」
春桃的嘴巴,又一次張大了︰「娘,娘娘,您的意思是,不管邵采女以誰的名義去送白糖蓮藕糕,也不管太妃如何應對,反正此事只會與梅御女有關,而沾染不到娘娘身上來?」
我微笑著點一點頭︰「你終于想明白了?」
春桃感嘆道︰「娘娘這真是一著妙計,只難為娘娘怎麼就把梅御女名下的盒子給弄了來。」她緊接著又問︰「是梅御女以前給娘娘送東西來時,娘娘悄悄留下的?」
「不對。」春桃不等我作答,就自己否決了自己,「這些東西都是記了檔的,如果送來不還,梅御女一定會使瑞珠來要回去。娘娘,這究竟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