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御女十分地鎮定,听到我點名,方才站起身來,款款行至牛、馬身旁,向我躬身道︰「回皇後娘娘的話,臣妾亦是方才才得知那盒子齎字五色餅中竟藏有土膝根,臣妾震驚非常,因此反應有些遲鈍,先請皇後娘娘恕罪。」
這回答,果然不出我所料。但我就算再明了,也只能無奈地配合著演戲,嗤笑道︰「齎字五色餅就是你送的,你居然說‘才知道’?」
梅御女的反應,再次撞入我的意料之中,只見她急速地回身,指了紫檀椅右側末座的王御女,極為氣憤地道︰「回皇後娘娘的話,臣妾之所以不知齎字五色餅中有土膝根,只因那糕原本並非臣妾之物,而是王御女所贈。臣妾見那糕做得精致,自己舍不得吃,又想著自搬到淑景院以來,受牛才人和馬才人照顧頗多,這才趁著牛才人和馬才人都在時,將齎字五色餅送了過去,以表達臣妾的謝意。」
齎字五色餅是她昨晚送過去的,牛才人和馬才人也是昨晚吃過後中毒的,但梅御女卻稱她剛剛才得知此事——這其中,好像有甚麼問題,但我卻沒空去細想,只能按照梅御女設計的路線向王御女提問︰「王御女,你對此作何解釋?」——反正事不關己,我並不介意當一回道具,順便看看戲。
相比梅御女的鎮定,王御女顯得格外地驚慌,她匆匆忙忙地站起身來,又跌跌撞撞地提著裙子趕到梅御女身旁,道︰「娘娘,娘娘,臣妾並不知情,臣妾並不曾送過甚麼齎字五色餅給梅御女。」
「王御女,現有盛裝齎字五色餅的盒子為證,你怎能如此信口雌黃?」梅御女忿忿地說完,轉向牛才人,道︰「盛裝齎字五色餅的盒子,現仍在牛才人那里罷?還請牛才人將其取來,皇後娘娘一看便知。」
牛才人沖她點一點頭,隨後轉向寶座,對我道︰「臣妾已是將盛裝齎字五色餅的盒子帶來了。」
「那就呈上來罷。」看來她們個個都準備好了,我還真就是個道具兼看戲的,這若不是怕遭到春桃非議,我真想抓一把瓜子,邊嗑邊看。
跟著牛才人來的一名宮婢,馬上將一只填漆四稜盒端了上來,牛才人掀開蓋子,里頭還有大半盒子的齎字五色餅,看來她與馬才人的確吃的不多。
王御女見了這盒子,訝然出聲︰「這……這……這是臣妾昨兒早上剛丟的盒子,還沒來得及報與尚服局呢,怎麼卻在牛才人這里?」
牛才人好心地提醒她道︰「這是梅御女所贈。」
王御女馬上又轉向梅御女︰「我的盒子,怎會在你那里?」
梅御女一臉的氣憤︰「王御女,你怎問得出這樣的話來?這齎字五色餅既然是你所贈,那盒子自然也是你拿過來的。」
「不是,不是,你說謊,我沒送過你甚麼齎字五色餅。」王御女驚慌失措,面向我匍匐著跪下,叫道︰「娘娘,皇後娘娘,這又是有人在陷害臣妾,臣妾住在紫雲閣時,就日日擔驚受怕,沒想到搬到淑景院,還是又遭了陷害……娘娘……」她說著說著,痛哭起來。
唉,可憐的王御女,的確是被梅御女給陷害了,誰讓上次的白糖蓮藕糕事件後,太妃向梅御女暗示,是她偷了梅御女的黑漆描金八角捧盒呢。梅御女這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于其人之身罷了——不過梅御女也不會知道,這個「其人」,其實正是坐在寶座上充作道具兼職看戲的皇後娘娘,我。
梅御女,她,恨錯人了。
看著痛哭流涕的王御女,我很是同情她,但在這後/宮之中,恰恰是愚笨之人,最不值得同情,所以我也只能暗嘆一口氣,道︰「傳太醫,驗齎字五色餅,若牛才人與馬才人所言確鑿,便即刻將王御女押入暴……浣衣局。」我本想把王御女打入暴室,但臨頭卻改了主意,因為我想起來,浣衣局有個碧紋在,她一定很樂意再次見到「故人」的。
王御女听到「浣衣局」三字,已有些傻愣,連辯駁也忘了。其實她辯不辯,都沒用,誰讓她丟了盒子,卻不及時向尚服局上報呢,須知在這殺人不見血的後/宮之中,往往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能要了你的命。
我望著階下的梅御女,生出一絲恨意來,倒不是恨她陷害王御女——那是王御女自己愚笨,怨不得別人;而是這樣一來,任她再送甚麼給牛才人和馬才人,那二人也不會輕易入口了——這讓我怎麼按照皇上的指示,將謀害皇嗣的事嫁禍于她?
雖說還有一個邵采女在那里,可一來借白糖蓮藕糕一事向我表過忠心,我不能轉頭就動她,不然若因此寒了人心,往後還有誰肯替我辦事?二來,她畢竟是皇上親選的嬪妃,若害了她,就是打了皇上的臉面,打了皇上的臉面,皇上就會不高興,皇上不高興,我這做下屬的,能有好日子過?
所以,梅御女,你可讓本宮這棘手的任務,變得更為棘手了。而本宮又是個小心眼兒,不尋個機會報復于你,是不大可能的,你自求多福罷。
過了一時,太醫匆匆趕到。
來的是蔣太醫,自從香燭一事他自我這里得了不少賞賜,就時常到甘泉宮走動,而我也只拿他當個尋常太醫看待,並未因為他是太妃的人就將其拒之門外。
蔣太醫驗過齎字五色餅後,當場給出了結果——此糕的確含有土膝根,能至人小產。
我略略點頭,又關切問道︰「牛才人和馬才人已服食過此糕,雖說份量不多,但不知對皇嗣有無傷害?」
蔣太醫飛快地抬頭看了我一眼,眼中有光芒閃現,他拱一拱手,道︰「請皇後娘娘容許微臣為牛才人和馬才人診脈。」
「準。」我頷首道。
馬上有宮婢搬來小幾和墊手腕的迎枕,牛才人和馬才人先後坐到小幾後,朝手上搭了手帕子,由蔣太醫診脈。
蔣太醫很快就診完,躬身復命︰「啟稟皇後娘娘,萬幸,牛才人與馬才人月復中的皇嗣自有黃天保佑,並無大礙。」
「那就好。」我輕輕地吁出一口氣,滿臉的慈母情懷。轉而又向階下頒旨︰「即刻將王御女押入浣衣局。」
王御女哭天搶地地,被兩名內侍拖了下去。
我又和藹地對牛才人和馬才人道︰「你們也回去歇息罷,養胎要緊。」
牛馬二人俯身謝恩,退下了。
梅御女不等我出聲,自動自覺地道︰「牛才人和馬才人月復中的皇嗣差點被害,雖說那齎字五色餅並非臣妾所為,但說到底臣妾也有責任,臣妾自請禁足三天,為兩位皇嗣念經祈福。」
我毫不掩飾地嗤笑道︰「從未見梅御女禮過佛,臨時抱佛腳會有用麼?」
梅御女臉一紅,抿著嘴垂下頭去。
我繼續道︰「說到責任,你自然是有的,一盒子糕點,你未請太醫檢驗,就貿然給牛才人和馬才人送去了,若真釀成大錯,以你小小御女的身份,還真擔待不起。」
「是,臣妾知錯,請皇後娘娘責罰。」我的話十分在理,梅御女無從反駁。
我撫了撫寶座上精雕的鳳凰,站起身來,道︰「既然梅御女有心為皇嗣祈福,那就到長樂宮的小佛堂內,請太後指導你誦經三日罷。」我說完,扭頭吩咐春桃︰「告訴尚寢局,梅御女誦經的這三天內,撤掉她的綠頭牌。」
饒是梅御女也是個擅于掩飾情緒的人,還是難免地小臉慘白,這也難怪,她送的齎字五色餅,險些害的,乃是太後的人,我這會兒將她送到長樂宮去,能有她的好下場?不被太後狠狠地折磨三天才怪。而撤銷三天的綠頭牌,對于她來說,也算是一個不小的打擊罷,畢竟沒誰規定,白日里誦經,晚上就不能侍寢呀,我這算是掐斷了她三天的機會了。
而我,才懶得去理會她的小臉白不白,徑直扶了春桃的胳膊朝台階下走,直到轉過了紫檀座的金屏風,才懶懶地道了一聲︰「你跪安罷。回去收拾收拾,就到長樂宮去,太後那邊,本宮自會去打招呼。」
「是,皇後娘娘。」梅御女的聲音中,帶有哭腔。
我走出大殿,但並未馬上去向太後請安,而是轉到偏殿思源殿,朝黃花梨卷草紋的羅漢床上坐了,然後吩咐春桃︰「宣蔣太醫。」
春桃抿嘴一笑︰「回娘娘,蔣太醫一直在外頭侯著呢。」
果然是有話要對我說,怪不得方才在大殿之上,與我使眼色。我微微一笑,道︰「宣。」
春桃出去傳了一聲,秋菊很快便把蔣太醫帶了進來。
蔣太醫一身從八品的太醫服色,于黃花梨卷草紋羅漢床前五步遠的位置躬身下拜,口稱︰「見過皇後娘娘。」
從八品,在大梁國的太醫署中,當屬末位,而蔣太醫的年紀,也不算小了,看來他所跟隨的主子,並沒有能力許他以高位,怪不得他而今愛朝我的甘泉宮跑了,我心下了悟,微微一笑,道︰「蔣太醫不必多禮,有甚麼話,趕緊說來,本宮還要去給太後請安。」
蔣太醫直起身來,道︰「啟稟皇後娘娘,以微臣的推斷,牛、馬兩位才人,並未服食過土膝根。」
「哦?蔣太醫因何有此推斷?」我稍稍坐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