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婉兒拼命拍打著辛者庫的大門,「讓我進去,我要進去。」
「吱呀」,門被打開了,董嬤嬤一臉驚訝地看著她,「你……你怎麼又回來了?你瘋了嗎?」
「是的,我已經瘋了」,婉兒一把推開她,跌跌撞撞地向里走,「我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婉兒了,不,我早就不是了。我現在是個沒心沒肺,無情無義的瘋子。我要當一個瘋子,哈哈哈哈……」,她歇斯底里地狂笑著,要把她所有的屈辱,落寞,痛苦,絕望統統都笑出來,笑吧,婉兒,大聲的笑,因為你以後再也不會哭了,你只會笑。
辛者庫里所有的瘋女人都跑了出來,站在邊上,眼神呆滯地看著她,口里不停地喊著,「瘋子,瘋子……」
這是多麼可笑的一件事呀,被瘋子認作瘋子,她更加肆意地笑著。忽然董嬤嬤拉住了她的胳膊,對那些女人大吼了一聲,「都滾回自己屋里去」,說完,也把婉兒拉進了屋里,緊緊地關上了房門。
「你是怎麼了?好不容易有人要帶你走,這是我們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你居然又回來了。你腦子一定有病吧」,董嬤嬤用手指狠狠地戳著她的太陽穴。
「董嬤嬤」,婉兒收起了剛才的狂顛,冷靜地看著她,「我不走,我為什麼要走。要走的也是害我的人,芷雲,我不會放過她的。她毀了我的一切,我也要毀了她。」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董嬤嬤緊張地抓住了她的肩膀,關切地看著她,「婉兒,你出什麼事了?怎麼會成這樣?難道四阿哥對你做了什麼嗎?」
「對,他讓我看明白了一切,讓我徹底從夢里醒過來了」,婉兒掙月兌開她的手,冰冷地看著董嬤嬤的臉在自己的眼中一點點地露出了焦慮。「我不應該在這里,你也不應該在這里。而那些害我們的人卻在外面逍遙快活,我不甘心,我絕對不甘心。」
「傻婉兒啊,就算是這樣,我們又能做什麼呢?我們只是這紫禁城里最低賤的宮女,隨便一個人都能要了我們的命。安分守己地留在辛者庫里,也許還能多活幾日。」
「最低賤的宮女」,婉兒憤憤地念著這幾個字,就是因為這樣的身份,才會淪落到如此的下場。她為什麼就是低賤的,而那些東西六宮里的女人就高貴,不公平,太不公平。她不會一直都是一個令人欺辱的小宮女的,有朝一日,她要成為這後宮真正的主子,讓所有的人的命運都攥在她的手心里,讓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是只任人宰割的羔羊,最卑賤的女人也能成為鳳凰。她的後半生便為了這個目的而存在。
她不知道自己今後會變成什麼樣的人,也許比芷雲還要百倍的惡毒,如果不這樣,她又怎麼能以牙還牙呢,她緊緊地握住了董嬤嬤的手,「你要幫我,你一定要幫我。只有你才最了解我的苦,你被關在這個鬼地方已經二十年了,難道你還沒有受夠嗎?我們要出去,要離開這里。」
「離開這里」,董嬤嬤痴痴地看著婉兒,恐怕她早已打消了這個念頭,屈從了命運對她的不公,但在听到婉兒的話的那一刻,她的眼中也流露出了對自由的渴望,她心中的苦悶被這二十年壓抑得如同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她也想要尋求報復的快感,想要把深埋在心里的仇恨統統發泄出來。她現在可以有機會做到了,因為她找到了婉兒這個盟友,「我早就無所謂了,把命豁出去地賭一把,也許是我最大的解月兌。可你不同啊」,她就好像位母親一樣溫柔地撫模著婉兒的手背,充滿母性的關懷,「你還年輕,你不應該葬送在這條不歸路上,一旦邁出去了,你就永遠也回不了頭了。還是和四阿哥走吧,他一定會給你幸福的。」
「不,我不走」,婉兒知道自己會後悔,但她絕對不會回頭,「董嬤嬤,我下定了決心,別再勸我了,如果你不願意幫我,我不會強求的。是死是活,都是我自己的事情。」
「唉」,董嬤嬤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難道這就是命嗎?紫禁城里的女人不會有一個善終。既然是這樣,就看你的造化了」,她目不轉楮地盯著婉兒,最後堅定地點了點頭,「我幫你,大不了就是一死。死,咱們都不怕,還有什麼能攔得住咱們嗎?」
「董嬤嬤,謝謝你」,婉兒撲進了她的懷里,如果她真地就是自己的母親該多好呀,這樣溫暖的擁抱,在夢中出現了無數次,可每當婉兒伸出手臂時,一切都醒了。但這一次是真實的,她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董嬤嬤,請像母親那樣地幫助我吧,除了你,我再也沒有可以相信的人了。」
這一夜是漫長的,婉兒依偎在董嬤嬤的懷里,望著那輪滿月,早沒有了那份欣賞的心情,以後,她的眼中再也沒有了美好的事物,只剩下了丑陋與齷齪,這才是這個世界本來的面目。婉兒祈求著,嶄新的一天快點來臨吧,明天的陽光會照耀在一個全新的婉兒身上。
天漸漸地微現出了一絲光亮,新的一天終于來臨了。婉兒推開臨炕的窗戶,大口吸吮著清晨的空氣,身體內充斥著源源不斷地力量,來吧,讓她隨著黎明第一縷曙光的來臨,一同拉開復仇的序幕吧。
「你要去哪里?」董嬤嬤見她要準備出門,立刻拉住了她,「你以為這個辛者庫像你昨晚那樣可以來去自如嗎?那是因為四阿哥屏退了所有的人,你以後都甭想從那個大門里走出去。」
婉兒怔了怔,自己真是蠢,還謀劃著要去報仇,結果連門都出不去,她真是個白痴,她用力地拍打著自己的腦袋。
「就是拍爛了也沒有用」,董嬤嬤笑了笑,擋住了她的手,「我說過要幫你就一定會幫你,雖然我不知道你要做什麼,但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出辛者庫,卻不是件難事。」
「真地嗎?」
董嬤嬤神秘地點了點頭,拉著她走出了屋子,外面的天色依然是灰蒙蒙,其他的瘋女人還要睡覺,她們倆悄悄地走到院子西北面的角落里,董嬤嬤沿著牆邊蹲了下來,用手指了指對面,「牆對面是座荒廢的院子,以前是用來關打進冷宮的妃子們的,現在沒人住了,也沒有人把守,你跳到那邊去,溜出去就容易多了。」
婉兒感激地看著董嬤嬤,有些不忍心地踩在她的背上,她雖然還不到四十歲,但是由于長期的營養不良,身體異常地單薄,當把婉兒托起來時,董嬤嬤的身子不禁微微地顫抖著。婉兒實在不想再折磨她,立刻跳上了牆頭,卻不小心劃破了手掌,血水順著蹭破的表皮滲了出來。她忍著痛回頭望著董嬤嬤,「我走了。」
「等等」,董嬤嬤叫住了她,「回來時拍拍牆壁,我再來接你。」
她點了點頭,從牆頭上跳了下去。牆的下面有一堆枯樹枝,落在上面軟綿綿,她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四處掃了一眼。這果然是一座廢院子,滿地干枯的樹葉,像一層黃色的海洋覆蓋在地面上,散發出一股發霉的味道,還夾雜著生土的氣息。院中只有一間破落的屋子,瓦片似乎是經人惡意地破壞過,碎裂地灑在屋檐下。不知道這里曾經住過哪些可憐的女人,最後又是怎麼消失的。
她不願去為別人的悲劇而嘆息了,草草地結束了對往昔歷史的好奇,小心翼翼地向院門走去。透過門縫向外望去,並沒有人守在附近,也許四阿哥所撤走的奴才還沒有回來。她大著膽子推開了門,點著腳尖向著乾西五所的方向走。
天色越來越亮了,負責清掃的太監們已經開始了工作,甬道之上零零落落地站著幾個舉著大笤帚的小太監。她拼命地讓自己鎮靜下來,只要她裝出一副焦急的姿態出來,所有人都不會懷疑她,只當她是為主子出門辦事。
她挺直了胸脯,昂頭從他們的掃帚間邁了過去,要鎮靜,鎮靜,她一遍遍地對自己說,如果連這點事就經受不住,將來還怎麼報仇呢!
「站住——」,她身後突然響起了一個公公的聲音,听起來並不是那些身份低微的小太監。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自然,慢慢地轉過身,行一個萬福,「公公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