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很深了,無星的夜空中,看不到一絲光亮,隱隱地透著令人窒息的死氣,讓婉兒有一種非常不詳的預感。似乎這樣的夜,注定著某顆生命之星的隕落。今夜對她來說,將是人生中最重要的轉折點。成,則徹底地淪落進無間的地獄,死,則從苦海中獲得解月兌。然而,她心中的天平卻悄然地向後者偏斜,多希望就此結束一切呀,拋掉所有,幻化成無形的塵埃飄浮在空氣里,做一個徹頭徹尾的旁觀者,不用親身去感受人生的喜怒哀樂。
望著昏沉的夜空,她祈禱著,無論結局如何,只希望明天會是個好天氣,能夠吹散一切煩愁,迎著明媚的陽光開始新的一天。
「她來了」,董嬤嬤突然從炕上跳了下來,敏感地豎起耳朵傾听著,「腳步聲近了。」
婉兒什麼也沒有听見,不過對于一個在冷宮中待久了的女人來說,聲音就好像老朋友一樣,董嬤嬤絕對不會听錯的。婉兒到是有些意外,白天剛跟十二阿哥提起此事,蘇麻喇姑竟然連等到明天早晨的耐性也沒有,看來她果然沒有找錯人。蘇嘛拉姑對于舊主子的忠心,足可以成為她一只重重的籌碼。
「我去開門吧」,婉兒注意到董嬤嬤臉上的肌肉微微地抽動著,她還是害怕見到當年害自己的人呀,主動地走到大門口,貼著冰冷的門板,听到一個孤單的聲音越來越近,蘇嘛拉姑居然只身一人來到辛者庫。
門被輕輕地叩響了,婉兒站在門內,不禁覺得好笑,活著的人居然為了作古的人,再次陷入到泥流之中,在這冷酷無情的皇宮大院里,恐怕也就只有蘇麻喇姑能做到了。也許在其他人的眼中,她可能會被叫做「愚忠」,愚蠢地繼續著她那份早已經疲憊且蒼老不堪的忠心。然而,就是這樣一顆即將停止跳動的心髒,它所爆發出的最後一擊,是絕對無法限量的。不知道,她這最後一擊是對準了皇帝,還是婉兒和董嬤嬤呢。
「嘎吱」,婉兒緩緩地拉動了門栓,蘇麻喇姑的臉出現在她的面前,因為衰老而下垂的眼皮下,是一雙充滿了智慧的眼楮。像這種在宮廷爭斗中存活下來的女人,絕對不會輕易就範。
婉兒淺淺地笑著,「蘇嬤嬤,好久不見了。」
蘇麻喇姑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沒有動怒,也沒有失望,如同一棵即將枯死的喬木靜靜地立在門口,瞳孔中散射著暗暗的光芒,直截了當地問了一句,「她在哪里?」
「蘇嬤嬤都沒有話對婉兒說嗎?」婉兒有些心虛地問著,如今她們的關系竟變得如同陌路一般,還記得昔日在慈寧宮中,蘇麻喇姑談笑風生的模樣,似乎是上個世紀的事情了。
「沒有」,蘇嘛拉姑干脆簡單地答道。婉兒苦笑著,重新關上大門,她和蘇默默確實也沒有敘舊的必要了,向里面擺了擺手,「蘇嬤嬤請跟奴婢來。」
婉兒引著她來到董嬤嬤的房間,此刻的董嬤嬤正緊張地站在門口,臉色蠟黃,如同一具死人一樣,直挺挺地瞪著我和蘇麻喇姑。
「雅蓉小主,許久不見了」,蘇麻喇姑到是先開了口,很是平淡地一聲問候,卻嚇得董嬤嬤額頭上冷汗涔涔而下。
「你……你……」,她倒退了幾步,像是看到了可怕的怪物一樣顫抖著,「你就是當初那個……」
「對,就是我」,蘇麻喇姑不等她說完就點了點頭,「當年硬給你灌下毒藥的人就是我。怪不得主子之後一直都找不到你的尸首,原來你沒有死,還躲在這個地方。皇上真是聰明啊,瞞著主子把你藏在這里。當然不會被人發現了。」
董嬤嬤稍微鎮定了心緒,直視著蘇麻喇姑的眼楮,似乎要把這個曾經差一點殺了她的女人永遠記在心里面,「你今天來,就是來繼續當年未完成的的事情吧。」
蘇麻喇姑沒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轉頭看著婉兒,用一種很是冷漠的眼神,「婉兒,我知道你想利用這個女人來威脅我,幫你離開辛者庫。你認為我會放過一個知道太多秘密的人嗎?」
婉兒搖了搖頭,「你想錯了,我從來沒有指望過你會幫我,況且縱使你是皇上所尊敬的人,但他也絕對不會听你的話。」
「哼」,蘇麻喇姑冷笑著,「你能夠征服太子那顆冰冷的心,我就知道你絕對不是個簡單的丫頭。走到今時今日這一步,也只能怪你自己鋒芒太露,誰也幫過了你。」
「我當然知道了」,她那種譏諷的口氣,讓婉兒感到非常不爽,不禁陰沉著臉,繼續說著,「不過,奴婢可做不到蘇嬤嬤的韜光養晦。與其藏在暗處在人背後放冷箭,婉兒我更願當個光明磊落的卑鄙小人。」
「是嗎?那這次你使的是什麼卑鄙手腕呢?」
「蘇嬤嬤是個聰明的女人,你想要殺我和董嬤嬤絕對不是難事,但你可想到過十二阿哥,他向來是與世無爭,活得逍遙自在,若是把他也拉進來,恐怕您這些年來的細心教誨就要付之東流了。」
「婉兒」,蘇麻喇姑的臉色突然變了,充滿了詛咒一樣地喊著她的名字,「你如果敢打十二阿哥的注意,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我那有機會傷害他呀,估計今晚就要死在蘇嬤嬤的手里了」,婉兒譏笑地看著她,這個女人最大的弱點便是十二阿哥,她可以無視任何人的存在,但唯獨十二阿哥是她精神上的支柱,如果他有什麼意外,蘇麻喇姑肯定生不如死。對于她這種風燭殘年的老人,盡心撫養了十幾年的孩子,比自己的性命還要重要。
「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嗎?你關在這里,能把十二阿哥怎麼樣呢」,蘇麻喇姑當然不會被婉兒的三言兩語所嚇到。
她真地是個很厲害的對手,婉兒佩服她,在常年的斗爭中讓她磨練出異乎尋常的冷靜,不會被任何表面上的東西所牽動,「蘇嬤嬤,就算死,我也會拉著十二阿哥陪我」,婉兒放出了最毒的狠話,「十二阿哥不喜權利,但他卻是個重情的人。一個能夠為情而生,為情而死的人。您也知道,我和他的交情不淺,用情殺人,對我婉兒來說,不是難事。連太子那樣的人不也被我玩在股掌間,更何況十二阿哥呢。」
「你……」,蘇麻喇姑一時語塞,絕對不會想到她竟然狠得連十二阿哥也能犧牲掉。連婉兒自己也不知道,如果蘇嘛拉姑執意要她和董嬤嬤死在辛者庫里,她是否真地能恨得下心毀了十二阿哥。——所以,求求你,蘇麻喇姑,放棄殺我們的念頭吧。我實在不想傷害善良的十二阿哥。
蘇嘛拉姑終于妥協了,憤恨地瞪著她問,「你想怎樣?」
「只不過是幫我們到皇上面前演一場戲。」
「演戲?」蘇麻喇姑驚訝地看著她,她繼續解釋道,「說你已經知道董嬤嬤依然活著,用太皇太後的遺命來逼迫皇上,要求他殺了董嬤嬤。」
「什麼?」這一次,兩位嬤嬤一同喊出聲,張大了嘴巴看著婉兒。這是在賭命,在賭皇上那顆令人捉模不定的心,在賭帝王是否真地存在愛情,在賭婉兒的將來。
「你究竟在搞什麼鬼?」蘇麻喇姑滿是疑惑地問,「你以為皇上會因為她而違逆太皇太後的命令嘛。他可是會殺了你們的。」
「那有怎樣」,婉兒毫不在乎地看著她,那有怎樣呢,不就是死嘛,況且她們不一定會死。一個皇帝竟然為了一個女人而欺騙自己的皇祖母,這是多麼有辱皇威的事情,聰明的康熙大帝,會蠢到听之任之嗎?皇家之中最擅長的不就是「遮丑」二字嗎?婉兒到是越發的好奇,康熙會怎樣掩蓋自己的風流債呢?
「蘇嬤嬤,這對你來說,不正合心意嗎?可以光明正大地殺了我們?還不用髒了你的手,一舉兩得。我相信你一定不會推辭吧。」婉兒沖她笑了笑,很是自信,這種雙贏的事情,這老嬤嬤肯定會接受。
蘇麻喇姑詭異地笑著,「置諸死地而後生。你敢冒這麼大的風險,我為什麼不成全你呢。只是你能活著看到皇上對你們發落的那一天才行。」
「你什麼意思?」婉兒突然緊張起來,蘇嘛拉姑的笑容,蘇嘛拉姑的暗示,都讓她不寒而栗。
「這宮里面想殺你的,大有人在。你如果死在別人手上,可就不能怪我了。」蘇麻喇姑笑著轉身走出了房門,最後回頭看了她一眼,長長地嘆了一口起,已經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