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細心地接過她手里的空茶碗放到桌上，自顧自地說著，「我叫陳秉之，從浙江來，我爹是個有名的學士，所以也逼著我苦讀書，考科舉，還要我到京城的書院學習。其實啊，我對做官一點興趣也沒有，我喜歡到處游歷，這一路上我就去了很多名勝古跡。古人不是說過嘛，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那個……那個……我是不是很嘮叨啊！」
婉兒笑著搖了搖頭，「我喜歡听你說話。」
「呵呵……」，陳秉之撓著後腦勺傻笑著，「我爹總說我是投錯了男胎，在娘肚子里時一定是個女女圭女圭，出來後盡管生了個男皮囊，但骨子里還是像女子一樣婆媽。」
「咯咯……」，她忍不住笑出了聲，「男生女像有什麼關系，這樣的男子長得還格外漂亮呢。我相信你稍微收拾一下，肯定是個翩翩俏公子呢。」
他尷尬地低著頭，不好意思地用袖子擦著臉上的土灰，小聲說，「本打算和店小二要盆水洗臉，可他說，給了喝的水，就沒洗的水了。我想一定是他們店里用水吃緊，還是緊著口渴的人用吧。」
唉——這個傻瓜，那個勢利的小二以為你是個窮酸的落魄書生，怎麼可能搭理你呢！這人真是好得過分了，「以你這種性子，還是一輩子不要當官的好」，見慣了後宮里的你爭我奪，朝廷上的暗戰肯定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要是這個陳秉之真當上了官，只能是任人宰割了。
「反正我也不想當官，等來年科考的時候，我胡亂地寫分卷子，肯定考不上」，他這種淡泊名利的性格到是讓婉兒想起了一個人，一個和他一樣傻得不忍讓人去傷害的好人。想起他未來的命運，她暗暗地為他感到慶幸，他畢竟還是有個好結局的。
「姑娘……姑娘……」
她收回自己越飄越遠的思緒，看著他問，「啊？什麼？」
「那個……那個……」，他的臉憋得通紅，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說道，「我能不能……知道……你的名字呢？」
唉，這個家伙怎麼總是讓她哭笑不得呢，害羞的樣子果然像個女人，「當然了，我叫婉兒……嗯……不，我叫蔣億軒。」
他並沒有對她的突然改口而感到奇怪，反而一個勁地夸這是個好听的名字。這當然還要拜她的外公所賜了，萬一他叫個阿狗阿貓什麼的，我就不信陳秉之會說蔣億狗蔣億貓是個好名字。
「那個……那個……我能不能再問你一個問題？」
她無奈地苦笑著，他到底要客氣到什麼時候呀，點了點頭，「問吧。」
「你為什麼戴著面紗呀？」
「啊？」他的話還真是直戳她的痛處，她模著薄薄的面紗，可以清楚地感覺到紗巾下面那一道道的疤痕，有些艱難地解釋著，「因為我很丑，見不得人。」
「這是什麼話」，他忽然很激動地看著她，「世人總是以貌取人，但這不過是一張臉而已，最重要還是她的內涵。」
「說起來容易，誰又能真地做到呢」，她為他的天真而惱火，如果他的心上人是天下最丑的女人，她就不信他可以大方地拉著她出現在公眾面前。話說起來容易，可做起來，就如同登天一樣，永遠也不可能實現。
「我可以」，他堅決地看著她，一字一頓，仿佛有千斤重般砸進她的心窩。雖然這還是一句毫無真實感的虛言，但她卻覺得他似乎真地可以做到。
「那好吧，就算你能做到，可天下也只有你一人而已，還有千千萬萬鄙視的目光，根本躲不開。如果沒有這道面紗，我甚至連見人的勇氣也沒有。」
「那些都是庸人，俗人，看到的只是表面的東西，他們根本不懂什麼才是最美麗的」，他義憤填膺地喊著，狠狠地拍著桌子，仿佛要把體內的怒氣都發泄出來。
「你……你怎麼了？」婉兒不懂，受害者是她，為什麼他要這麼生氣呢。
「再漂亮的女人也會有年老色衰的一天」，他的聲音忽然陷入了低沉中，是被什麼傷心的往事牽絆住了嗎？看到他總是無憂的臉上也寫滿了悲傷，她不禁也心酸起來。像他這種不被任何世俗影響的男人，也會有痛苦的回憶嗎？
「你知道嗎？我娘曾經也是個很美的女人」，他轉過身看著她，眼眶已經濕潤，「可她現在老了。爹就又娶了好幾個女人回來。他都忘了，自己年輕時和娘是怎麼幸福恩愛的。我絕對不會像爹那樣，如果我陳秉之愛上一個女子，無論她是美是丑，是年輕還是年老，我對她的愛一輩子都不會變。我陳秉之這輩子只會愛一個女人，至死不渝。」
「不知道哪個有福氣的女人會成為你的妻子」，無論他會不會做到，能夠說出這樣一番話，足夠讓婉兒對他另眼相看。如果她所愛過的兩個男人也像他這樣，一生只愛一人，那她的悲劇是否可以避免呢？
「你相信我會做到，對嗎？」
「當然。」
「謝謝你」，他感動得熱淚盈眶，想要撲過來抱住她，但手臂又尷尬地停在了半空，「呵呵……每當我說這話人，他們都認為我是個傻子。我今天總算找到知己了。」抱不了她，他只能抱起桌上的破茶壺，興奮地轉著圈子。
他可真是傻得可愛！她開心地笑著，真希望時間可以在這一刻停留，只有歡笑，沒有那些痛苦的記憶。然而，就像時間永遠無法停止一樣，那種苦澀的感覺依然糾結著她，即使短暫的快樂也變得蒼白不堪。
「蔣姑娘，今天太晚了，等明天一亮，我就送你回家……」
「不——」，她大叫著，回家？回哪里？回四阿哥府嗎？那不是她的家，永遠也不是，「我沒有家，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什麼也沒有。」
「你……」，他愣住了，有些心疼地看著她，「誰說你沒有朋友，我不是你的朋友嗎？你也有家，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別看我現在很狼狽，我家可是很有錢的喲，別擔心，以後就由我來照顧你。」
「謝謝你，還是不要了」，她搖了搖頭，他們只是萍水相逢，他今天沒有讓她死在大街上，她已經很感激他了，不能再成為任何人的累贅了，「還是讓我走自己的路吧。」
「你的路？在哪里啊？」他很夸張地站到窗邊，假裝向遠處眺望著，「喔~~我看到你的路了，就在那里。好巧啊，咱們竟然是同路。既然有同路之誼，就到寒舍小住幾日吧。」
她撲哧笑了起來，「哪有你這個樣子的？逼著人家和你走，還編出一大套出來。」
「嘻嘻……你笑了，我就當你答應了，太好了」，他興奮地卷起一床破被褥，「以防你晚上偷偷溜走，我今天就睡在門口，看你往哪里跑。」說完，他就抱著被褥開門走了出去。
他真是一個好人，看到他映在門上的影子躺了下去，她不知道該怎樣形容自己的心情，仿佛一個在冰天雪地里走了很久的流浪者，突然見到一個天使張開了自己的羽翼，為她擋住了所有的風雪，拉著她一起飛入了另一個溫暖的世界。她畢竟還是幸運的，命運並沒有拋棄她。在她最無助的時候，上蒼送來了一個叫陳秉之的天使，
——謝謝你，陳秉之，真地謝謝你。